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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吓了一跳,刚想骂他没轻没重,那两个孩子被他揪到肩头,却不但不怕,反而兴奋地咯咯大笑,又揪住他的脑袋乱叫:“跑啊,骑大马啊!”一串银铃般的孩子笑声随着义渠王的脚步远去了。芈月看着这父子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接了侍女递上来的热巾帕,递与赢稷。赢稷其实一喝起来,便知不对了,自己喝得越来越晕,这义渠王喝起酒来,却如饮水一般,再喝下去,自己必然吃亏。然而见芈月出面阻止此事,他心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别扭。当下接过巾帕,匆匆擦了一下.就借口要到花园中走走,散散酒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芈月见他走出去,思忖片刻,也跟了出去。到了花园中,便见赢稷在花径中慢慢踱步。园中原是养了锦鸡孔雀,并不避人,只是此时不知是他身上酒气重还是杀气重,连这些鸟雀都远远避开了。芈月走到他的身后,叫了一声:“子稷。”赢稷似怔了一怔,回头勉强一笑:“母后——”芈月笑道:“你刚才做得很好,我很欣慰。”赢稷阴沉着脸:“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芈月轻叹一声,走上前拍拍赢稷的手,劝道:“义渠君不太讲究礼数,你不必放在心上。”赢稷冷笑一声:“他不识礼数?当年他也曾人过咸阳,难道在先王时,他也敢这样对待秦王?”芈月嗔怪道:“子稷一”赢稷反问:“我大秦今日,还有什么原因要一个秦王看戎狄之人的脸色?是亏欠了恩义,还是逊色了武力?”芈月没有说话。赢稷却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若是亏欠了恩义,这些年给义渠人的优容,甚至是大量的军械、财物、粮食已经足以补偿。若是不够,寡人还能够再给他们几个城池。若是逊色了武力,那我们也不必再去伐楚、征东,先把这卧榻之边的猛虎给解决了才是。”芈月听他言来杀气腾腾,不由得震惊:“子稷,义渠君虽然礼仪有失,但对我大秦不但在过去、现在、甚至在将来,都有极大的帮助,你怎么可以为了一时之气,有这种自毁长城的想法?”赢稷却道:“如果长城碍着我们的脚了,那就是筑错了地方,让我们画地自囚了。”芈月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子稷,你今天太不镇定了,君王需要的是制怒,是慎独。等你冷静了,以一个君王的思维想清楚了一切,再来同我说话。不要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顾前不顾后。”说完,便拂袖而去。赢稷恨恨地一跺脚,也转身离去,可内心的杀机,却是怎么也无法按下去了。芈月离了赢稷,走进章台宫后殿内,看到屏风后的身影和传来的水声,想是义渠王正在沐浴。他刚才喝多了酒,浑身酒气,知道芈月必是不喜,故而与孩子们玩耍一阵之后,便去洗漱了。芈月看看站在屏风前的侍女,侍女明白其意,连忙屈了下膝解释:“是义渠君不要奴婢侍奉——”芈月挥手令侍女们退下,自己走进屏风后,见义渠王正坐在浴桶中,神情十分惬意放松。芈月走到他身后,拉好系带挽起袖子,拿起浴巾为他擦背。义渠王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也猜到了是谁,不禁笑了。他头也不回,从背后握住了芈月的手道:“哎,帮我擦擦这边,有点痒。”芈月看到他的背后,轻叹:“怎么又多了几道伤口?这伤口还没完全好呢,自然还有些痒,不许用手去抓,免得又要蹭破了。”义渠王由她擦着背,十分舒服,不由得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唉,还是你这里舒服,让人住下来就不想走了。”芈月道:“不想走就别走了,每次回来就多几道伤痕,你就这么喜欢马背,舍不得离开?”义渠王却笑着摆手道:“哎,你属于宫廷,我属于草原。我没有要求你住到草原上去,你也别勉强我一定要住到这四方天里头来。”芈月一边帮他擦背一边劝道:“难道这里不好吗?离开我这么久,你就算不想我,难道也不想想两个儿子?你年纪也不轻了,何必还要自己上战场,让白起、魏冉帮你的忙不好吗?”义渠王自负地笑了笑:“义渠人的兵马,只能义渠人统率。”芈月不语,义渠王见她不语不动,只得自己从水里站起来,叹息道:“你啊,当久了太后,什么都要自己说了算,如今竟是越来越难说话了。罢罢罢,我答应你,这次出征之后,回来就不走了。”芈月转嗔为喜:“真的?说话算数。”见义渠王从水中站起,芈月转头去拿起衣服给他穿上,为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义渠王倚在芈月膝上,让她为自己擦着头发。他不但不喜欢阉奴服侍,便是连官女服侍,也不甚喜,宁可自己动手。芈月无奈,有时候也屏退宫女,自己替他做些事儿。义渠王却说,这样才是一家子的感觉。此时他听了芈月的话,笑道:“这次我再出去,就带着芾和悝,让他们跟我一起上草原。他们也不小了,也是时候教会他们草原的事情了。等下次回来我就不走了,让两个儿子代我去打仗。”芈月停住手,把粗巾扔到一边,不悦道:“芾和悝还小呢。再说,他们是秦国公子,我已经给他们封了城池,他们麾下自有百战之将,何必他们亲自去草原打仗!”义渠王见芈月扔了粗巾,只得自己拿了粗巾擦头发,叹道:“慈母多败儿,你啊,草原的猛禽要给你养成屋檐下的小家雀了。我义渠的儿郎,哪有不骑马、不打仗的?”芈月压下不悦,劝道:“我知道你是生就的草原性子,我也没想劝你,没想能够说服你。可是义渠人要学中原人传千秋万代,就得学会定居一方,学会遵守规则。有些事情不必都用马刀和弓箭去解决,儿郎们不必从生到死都在马背上……”义渠王听得不顺耳,便讽刺道:“就跟你儿子似的,看我的眼睛里都能飞出刀子来,却什么也不敢表示。这要是我们义渠儿郎,早八百年就已经拔刀决斗了!”芈月恼了:“什么我儿子你儿子,子稷又有什么不好?他懂事知礼,倒是你身为长辈,故意惹他生气,有点长辈的样子吗?”义渠王嘿嘿一笑:“我的眼睛又不是瞎的,我把他当成儿子一样,就算撩拨他、惹惹他,也不过是当个玩笑。可他呢,他的眼中,可没有半点善意。你自己说说,他有把我当成父亲吗?”芈月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他父亲长到他十多岁的时候才走的,他心里记他生父,不容易转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义渠王摇摇头:“他若是个小孩子,我自然不计较。可一个已经生了儿子的男人,也只有你,才会仍然当他是个孩子。”芈月生气了,一拍义渠王,恼道:“你今天成心跟我找碴吗?”义渠王放下粗巾,坐到芈月的身后搂住她,笑道:“哎,别以为我多事。我这双眼睛看过胜利者也看过战败者,看得出真臣服和不服气。你这儿子,心思多,不驯服,迟早会生事。他不但看我的眼睛里会飞刀子,看芾和悝的眼中也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我才要把芾和悝带走。”芈月不悦道:“你别胡说,子稷的性子是独了些,可子芾和子悝是他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怎么会没有兄弟之情?”义渠王坦率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但今天的情形你也要看明白,就算是一只老狼王,也不容许小狼在他面前挑衅的。”芈月无奈,只得转头劝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放心。”义渠王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他从身后亲了亲她的颊边,笑道,”想不想我?”芈月轻笑一声,转脸反亲过去:“你说呢?”风吹帷幔,旖旎无限。表面上看来,义渠王和秦王稷的矛盾,似乎在芈月的努力下,已经暂时被压下,呈现出和乐融融来。可是只有两个当事人才明白,义渠王一统草原气焰日益张狂,秦王稷年纪增长帝王心思滋长,两人已经无法共存了。樗里疾府书房里,赢稷阴沉着脸,焦躁地来回走着。樗里疾并没有问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赢稷忽然止步,问道:“王叔就不问问,寡人为何而来?”樗里疾道:“大王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老臣说。”赢稷道:“如今能够让寡人来求助王叔的事,能有几件?”樗里疾道:“大王指的是……”赢稷已经焦躁地自己说了出来:“义渠君!”樗里疾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大王是想动手?”赢稷道:“是。”樗里疾道:“大王是秦国之主,只要大王一声旨意,老臣愿意为大王扑杀此獠。”赢稷却沮丧地坐下,摇头道:“寡人不能。”樗里疾轻叹一声,劝说道:“大王,您才是一国之君。”两人目光对视,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赢稷却摇摇头道:“不,寡人不能——”樗里疾仍然想努力一把:“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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