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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雷顺岳的心病（第1页）

陈仙芝：“那你这次反应这么大？”

陈严叹了一声，神情有些复杂，他说：“你说我刚回来的时候，大家对我不够信任，我是能理解的。这也好几年过去了，风风雨雨经历了这么多，这怎么还能来这么一出呢？”

“大家对账目不了解，想查查账，想要会计的解释，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并没有生气。让我难过的是居然有那么多人相信我们这趟出去，是拿了公家的钱去胡吃海喝了，他们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

陈仙芝自然知道他们这一路上吃的苦头，所以很能理解他们一心为公的满腔热血却遇上了毫无道理的诽谤怀疑，说是热脸贴冷屁股的话都算是轻的，也不怪任梅花都委屈哭了，热血都凉了才是最可怕的。

她上前拉住了陈严的手，把脑袋依靠在陈严的胸膛上。陈严则是用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两人依偎着，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陈仙芝才道：“其实你一开始说要回三石，我是很不开心的，你说外面的日子不好吗？你回来过苦日子干什么？说是为你们老陈家还债，可你们根本不欠村里任何东西，你又何必那么固执？”

“但我看你一趟又一趟，没白没黑地在村里干着各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脚磨破炎起脓了都没时间去处理，就是为了调解那么一两块烂番薯引的矛盾。我又有些能理解了，我不是理解你，而是理解了爸他们这老一辈革命战士的信念。”

“世上轻松的事情，有的是人打破头抢着去做。可这难办的事情，总也要有人干啊。当年的革命斗争就是这样，现在的温饱斗争也是如此。爸是个伟大的人，所以我不会觉得你们老陈家欠村子里的。你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才愿意带着儿子跟着你回村子。”

陈严被她说的鼻子酸酸的：“我不是个了不起的人。”

陈仙芝笑：“在我眼里，你就是。”

陈严也笑：“谢谢你。”

陈仙芝问他：“心情好一点没，还难过吗？”

陈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难过肯定是难过的，但基层工作不就是在一次次崩溃中自我痊愈着嘛，我们都是顶好的医生了。”

陈仙芝道：“还顶好的医生，我要是病了，那我可就找你治咯。”

“瞎说什么呢！”

……

“书记。”雷顺岳来找陈严。

陈严把人迎进来，说：“来，坐，我给你倒杯水，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雷顺岳忙说：“不……不用了，我今天过来是向你认错的。”

“嗯？”陈严看他。

雷顺岳面带愧色地说：“今天大队社员对村里的会计账目提出了意见，而且不配合公款收缴，还对我们这次出去学习提出了很多质疑，这都是我这个做会计的问题，是我的错。”

陈严看到雷顺岳认错的样子，他道：“你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雷顺岳道：“我是会计，大队的各种账目都是我来算的，是我没跟大家解释清楚，如果这都不是我责任，那还能有什么事情是我的责任？”

陈严沉默了。

雷顺岳看了看陈严疲惫的神色，他道：“你今天一定很失望吧？我看……梅花姐都哭了。都是我的问题，是我做的不好，我觉得我真的做不好这个会计……”

陈严眉头大皱：“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

雷顺岳低着眉毛，他懊恼道：“不是我要打退堂鼓，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改好了，我毛糙粗心的病已经没了，我……我真没想到……怎么还是这样……”

陈严想到了今天在张村公社学校里听见的事情，又想到之前他们村子里面的人说雷顺岳小的时候是个挺粗心的孩子，陈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问：“怎么了，是因为那个叫成器的人？”

雷顺岳抬头。

陈严露出询问之色：“这个成器是什么人，你们的同学吗？”

雷顺岳闷闷的点头：“是我们在少师的同学，他是金华人。”

陈严又问：“你有这样的变化，也是因为他？”

雷顺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们都说我做事情仔细认真，其实我以前做事还是挺粗心的。成器也是我们山哈，他姓蓝。你也知道，因为历史原因，我们山哈有文化的人不多，所以国家才特意办了这个师范学校培养我们做老师。”

“成器的成绩一直很好，是学校里面的前几名，当时学校老师是想继续推荐他往上读的。可他的家庭条件很差，父亲走的早，奶奶又卧病在床，家里只有一个母亲，还有三个弟弟妹妹，家里吃口很多，但劳动力很少，根本顾不上他。”

“我们念书的时候，正好赶上自然灾害频的最困难的那几年，大家都吃不上饭。学校就组织我们在附近山上种粮种地种菜，旁边大队的社员都对我们很好，还把田地留给我们种。可还是不够吃，学校要求我们把粮食户口迁过来。”

“成器他们家本就非常困难，又赶上了最困难的时候，他要是把粮户迁走了，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唉，通知是我写的，要求7号之前还完成迁粮，这种数字要要求大写的，我嫌麻烦，就写了阿拉伯数字，我也不确定我写的7号还是9号。我知道是，成器就再也没回来了。”

陈严问他：“所以你觉得是你自己的过错？”

雷顺岳道：“他们都说是我写错了，因为也有别的同学通知单上看不清楚是7还是9。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也觉得很可能是我的错，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法原谅我自己，成器他本来可以更好的，甚至可以成为国家栋梁的。”

陈严沉沉叹了一声，在任何一个时代，知识都能改变命运，可很多时候，命运却限制住了知识，他对雷顺岳道：“这个心结可以放下了吧，那是成器自己的选择，当时他可能也没更好的选择吧。但至少他现在也挺好的，他已经是他们大队的大队长了，比你都强呢。”

雷顺岳苦笑一下：“在那以后，我总是不停地提醒自己，做事情要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可现在……不还是出了这么大的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