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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观音对望着阿措关心的眸光,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再一次安慰道:“真的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
她这样好言劝慰阿措,可海棠花树下的场景、皇后娘娘的笑容,实际上,还是在她心底沉沉浮浮,萧观音缓缓饮尽了一杯茶,又拿起茶几上另一只玉白茶杯,斟了一杯清茶,走出室内,向在庭院中忙得不亦乐乎的宇文泓走去。
宇文泓一手扶着菜苗,一手拿着小铁锹挖土,腾不出手来接茶杯,便就着萧观音的手,将杯中茶一气饮尽,边继续他的种菜大业,边向她介绍道:“这个是辣椒苗,是我今天从常春家里拔来的,常春说这个辣椒好辣的,一道菜至多只能放一只,再多,菜就要着火爆炸的。”
萧观音微愣须臾,而后想常春原本说的,应是“辣得让嗓子像着了火”之类,唇际微弯,朝宇文泓淡淡笑了笑,边帮他把菜苗附近的松土压实,边问他道:“阿和的病,好些了吗?”
宇文泓摇头道:“不知道,反正他不和我说话”,又语含庆幸,“好在我的兄弟和他不一样,平日里都同我讲话的,不然我要闷死了。”
萧观音日常常听宇文泓提起他的兄弟,言语中多是溢美之词,可还从没有听他主动提说过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心中纳罕,静了静道:“我今日,去宫中见了皇后娘娘。”
宇文泓对此没什么反应,仍是专注挖土种菜,萧观音沉默片刻,又问:“皇后娘娘她,是怎样的性情呢?”
宇文泓道:“好冷好冷好冷。”
……好冷?
……可今日,皇后娘娘待她还算温和……
萧观音疑惑不解,继续追问,宇文泓边种菜边解释道:“姐姐走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冷冷冰冰,一句话都不说,就像一个冰雕的人像,靠近她就要冻得发抖的。”
这解释,萧观音听得一知半解,转看向沉璧,沉璧猜测着回说道:“公子说的,应是皇后娘娘出嫁那天的事,娘娘性情本就有几分冷傲,又对嫁给天子一事,不是……十分情愿……故而嫁入宫中那日,脸色极冷的,出门时,同家中上下,一个字也没有说……后来婚后的几年里,虽依王府之势,皇后娘娘想回家来坐坐,甚至就住家里,同家人欢聚几日,也无不可的,但娘娘,从没主动回府过……”
从沉璧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萧观音听明白了皇后娘娘对“嫁给天子”一事的排斥,四年前,宇文家的嫡长女嫁了天子,嫡长子尚了公主,这一对兄妹、一对姐弟的婚姻,皆是由时局利益推就,姻缘之始,并无真情。
萧观音看向身边捋土的夫君宇文泓,心道,她因无心情爱,所以并无男女之情的婚姻,对她来说,只是人生长河中的一段潺潺流水,不冷不热,不会伤着她什么,可皇后娘娘,应是有心的……对娘娘来说,并无真情的婚姻,或就像一柄冷结冻凝的严寒冰刃,直直地插入了她的心尖,又或如冰寒铁索,将她一世都锁缚在那个位置上,不得自由。
暮光下的长乐苑庭园中,萧观音忆想着海棠花树下笑容灿烂的女子,心情复杂。
天子宫中,升平公主亦心情复杂,她望着身前不远好像听不见她说话、只顾着给莺雀喂食的皇兄,心中气急,大步走上前去,用力夺了他手中的粟米盘道:“之前我说听到些风言风语,皇后或许行为不端,皇兄还不肯相信,让我不要胡说,今日,是我亲眼所见了,皇兄还是不肯信吗?!!”
皇帝看他这妹妹一眼,不说话,只是蹲下|身去,低着头,在地上捡被泼洒出来的粟米粒。
升平公主望着蹲在地上的天子背影,简直气急到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了,跺脚催道:“皇兄,该查啊!!”
皇帝慢将地上的粟米粒,一粒粒地捡放到左掌心里,平平静静地问道:“查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升平公主道:“自是将此事揭在人前,以此事为楔,揭开宇文氏假作仁义礼信的表象”,她神色难掩愤恨,“就算撬不动它的根基,也要剐它一层皮下来!!”
“宇文氏与独孤氏,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天底下但凡认字的,都能猜出几分来,都知道所谓忠君爱国、仁义礼信,只是表象而已,本就无需去揭什么”,北雍朝的年轻天子,声平无波道,“真就光明正大地挑明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天下从不为品行无缺的圣人所有,而是强者控之,揭出来,也不过是为大雍朝、为朕这皇帝,平添一桩笑料罢了。”
升平公主咬牙忍恨半晌,仍是难抑心中怒火,望着皇兄的背影道:“那不论大雍朝,不论天子身份,皇兄单作为夫君,就忍得下这口气吗?
皇帝捡拾粟米的手微顿了顿,依然没有说什么,继续一粒粒地将地上的碎米捡起,升平公主在后看得简直要疯了,上前捉住皇帝的手道:“难道在皇兄眼中,捡这一地鸟食,比天底下其他所有事情,都更重要吗?!”
面对升平公主几是质问的语气,皇帝并无不悦之色,仍是神色淡淡道:“粒粒皆辛苦,当年朕流亡在外时,常常连这样的鸟食,都吃不上的。”
升平公主满腹的怒恨陡然一滞,而后无尽的心酸,直涌了上来。
……皇兄与她不同,当年乱军攻入皇宫,她及时躲入画楼暗室避过一劫,后来又被清河皇叔救走,童年一直留在清河皇叔身边,衣食无忧,没再受过大灾,而皇兄,却因为太子身份奇货可居,一开始就被乱军擒了去,乱世之中,几股乱军杀来杀去,皇兄也随之颠沛流离,几次逃离,又几次被抓,中间有段时间,几乎饿死在荒郊野外……
……那些坎坷的经历,皇兄只在兄妹团圆时,在她的询问下,寥寥说了几句,只几句,皇兄便不肯多说,她知道,皇兄是怕说得太多太细,叫她伤心难受,可从那仅道出的简单几句里,她已可想知,皇兄曾遭受过怎样可怕艰辛的磨难……
适才望着皇兄淡淡神情的升平公主,心中气恼,可此刻,升平公主再望向皇兄,见他神色越是平淡,心里便越是发酸,正心中难受时,又听皇兄忽地剧烈咳嗽起来,心也跟着一紧,忙倒了茶来给他喝,并轻拍着他的背,忧急问道:“这都好些时日了,怎么还在咳?!”
“小小风寒而已,就快好了,不用担心”,皇帝渐止住咳嗽,温声安慰妹妹,而升平公主心事重重,哪里宽得了心,缓缓在皇帝身边坐下,沉默许久,轻轻地道,“若是那时清河皇叔未死,就好了……”
……那是他们身为北雍朝皇室,离北雍大权最近的一次,只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于是后来,皇兄娶宇文菀,她下嫁宇文清,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他们,从此是北雍朝最精致的两只傀儡,披锦着绣,扮演着天家高贵、太平气象,骨子里,却是身不由己……
皇帝闻言沉默半晌,低道:“对不起”,他垂着眉眼说,“如果皇兄不是如此无能,能及得上清河皇叔一半……”
升平公主制止了皇兄道歉的言语,轻轻依偎在了她至亲的身旁,他们是傀儡,也是在这世上,唯一能互相依偎取暖的至亲,她受不起皇兄对她说“对不起”,受不起皇兄这般向她道歉,就似她成亲那日之时,其实,她该和皇兄说“对不起”才是,明明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宇文妇,是可进入宇文家最深处探查诸事的一双眼睛,可却任性地为了一己欢愉,离开雍王府,避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
皇兄身边能有多少可用之人、可信之人,她是他的至亲,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们休戚与共、同脉连枝,她该做他最锋利的一把剑,直插|入宇文氏的心窝才是。
宫门将下钥时,升平公主离开了天子宫中,皇帝一个人立在殿里,将掌心的粟米,一粒粒地,慢慢喂笼中莺雀啄吃干净后,探查的侍从,也回到了殿外,将消息报与了近侍总管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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