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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他声音极为低沉,带着隆冬里深刻的冷冽,“你若当真为他好,就让他早点走,别耽误了他归家的时辰。”
阿鹞一哽,抬头对上徐承枝的眼睛。他眼睛是红的,应也偷偷哭过,只神情看起来像一尊罗刹,堪比十二月寒冬料峭的冷酷。
“可我舍不得、舍不得阿谦哥哥。”
徐承枝垂眼:“舍不得也要放手,这个道理从前他没教过你吗?”
阿鹞不知是被唬住,还是吓到,手一松,徐承枝顺利拿回了兄长的骨灰盒,又定定看她一眼,似无奈道,“你……以后还要嫁人,别想他了,至少,别表现出来让旁人看到。”
阿鹞是云英未嫁的小女子,徐忠绝不可能允许她送徐稚柳出城。几句话说完,她就被强行拉回了府内。
待走出狮子弄,上到景德大街,送行的队伍逐渐扩大,除了湖田窑的窑工们,还有和湖田窑合作往来的店铺东家、伙计,另有曾受过徐稚柳恩惠的坯户瓷行们,此中不乏黄家洲的洲长和洲民。
到了城门口,他们仍未停下。
说是十里相送也不为过,队伍一路壮大,至君子亭,天已大亮。微光穿透无尽的黑夜,终至黎民,破云层,现金光,画出炽烈的朝霞。
这是当日被污蔑奸淫罪后,徐稚柳送别徐承枝的地方,如今不过数月,却是人非物是,他来送别兄长了。
那时,他胸口氤氲着恨,也氤氲着爱,情绪杂陈不知如何表达,当着兄长的面,他说你的错,为何要我承担?背过身去,他深觉后悔,暗自捶胸。
他说想读书,兄长问他是否想报仇,他笑一笑,想着是又如何?他想杀尽天下恶鬼,想用他们未能获及的权柄,撑起一片寒暑青天。
于是,他对兄长说,往前走,你别回头。
未想他当真头也不回,家也不回,就这么去了。
徐承枝并不知道,那句话其实徐稚柳没有听到。若他当真听到,或许他会回头吧,至少也要回去看一眼这个心口不一的弟弟。
如今,徐承枝站在昔日回的高地上,再次回,抱着徐稚柳的骨灰盒向身后望不到头的队伍深深一拜,朗声道:“诸位恩情,我代兄长谢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这里就够了,望诸位安好!”
队伍里人头耸动,嚎哭不止。
少顷,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少东家一路走好!”
尔后一声大过一声,“少东家一路走好!”
“少东家一路走好!!”
那整齐划一的哭音,在苍茫的郊外,响彻天际。鸿雁分飞,此一程别过,山长水远,各此天涯。
不远处的马车里,梁佩秋咬牙忍着断腿的剧痛,手掌按在厚褥子上,攀着车窗支起上身。看着山脊上渐行渐远的几道身影,不住垂泪。
柳哥,柳哥,一路走好。
他忙环顾四周,好在府里上下都在前头忙活,后院没几个人,他们说话的功夫,也就几只麻雀扑棱棱从树间窜起。
非他不愿为徐稚柳求个清白,而是,“一方面,今日情形你也看到了,若非那小神爷以命相护,稚柳、稚柳还不知被烧成……其次,湖田窑和安庆窑虽是对家,近来也打得凶狠,但私下里,他们交情还算不错的。前次你兄长受伤,他还赶来探望,后来他们常有走动,这在镇上都是传开的。不信你可以问时年,那小子常伴稚柳身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只我打眼看着,任谁有了不轨的心思,也不会是那人。”
徐承枝看他言辞笃定,不像推托,因下没再多说,只这一事,毕竟无凭无据,不好声张。他和徐忠提了一嘴,双方都有默契。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见过梁佩秋深夜冒雪,赶去瑶里向徐稚柳报信。他们的交情,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若非如此,种种蹊跷又如何解释?
回到前院时,窑工们都已上香吊唁过一轮,堵在院中,不肯散去,说是要送徐稚柳最后一程。徐忠训了几句,也没把人训回去,张磊就来说和。徐忠也不是真心想赶他们走,看他们有情有义,也不气恼自己的话没人听,反倒为徐稚柳感到宽慰,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了。
徐夫人也不好说什么。
徐承枝穿过回廊,临近正厅时,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哭声,旋即想到什么,脚步止在门外。不知过了多久,那哭声渐止,变作和母亲的低语。
女子嗓音软糯,伴着哭后的沙哑,一顿一顿的,似还哽咽,像小孩的撒娇。
在女子的陪伴下,母亲的伤心似也被抚平了些许,转而和她话起家常。两人说了许久,中途徐承枝让人进去送了一次汤水。
夜半时分,女子走了出来,和徐承枝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微微一愣。
徐承枝早就听说过阿鹞的名字,这位原本应该是小嫂子的女子,后来不知怎的,被兄长拒了婚事,听说闹了好一通,如今正在议别家了。先前为避祸躲去祁门时,他还偶然见了周雅一面,听时年说,那就是徐鹞在议的未婚夫。
虽则徐稚柳不满意周雅,但耐不住徐忠挑三拣四,选过一轮都没个好的,最后不得已又转回到周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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