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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么了?”
王云仙见她一派无辜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咻咻地说道:“我问你为何不敢面对他,你不答我,结果转头就去见了他。昨儿镇上都传遍了,说你去江水楼见他,还同他一起饮酒,有人瞧见你们谈笑风生,没有一点对手的意思。佩秋,你是诚心大过年的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这些年了,你何曾出去应酬过?哪来的乡巴佬,随便一个帖子你就赶过去了。在他徐稚柳面前,你就没有一点骨气吗?”
他越说越委屈,鼻间直泛酸:“昨儿可是暖窑神的大日子,就他湖田窑有祭祀活动吗?我们安庆窑没有吗?听管事回禀说你出门了,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你破天荒地要来主持祭祀。结果倒好,你不要钱地倒贴人家门上去,我同老头却等了你一炷香,足足一炷香,早过吉时了!”
“且昨天街头的盛况谁不知道,人山人海的,马车定然进不去,你必是跑去的吧?是也不是!你为了见他,跑着去了最远的江水楼?!”
“你还同他喝酒了是不是?你个坏蛋,我叫你喝,你从来不喝!”
“你从不饮酒的。”
“佩秋,我真的好气,到底为什么啊?”
他将心中憋闷多年的苦恼,借着酒劲一股脑地撒了出来,说到后来整个人全似没了力气,软趴趴抱着矮凳。
寒冬腊月的地砖上一片冰凉,梁佩秋伸手去拽他,拽不动,反倒被他往下扯。
他蜷缩在地上,双手合抱住矮凳,脸压在臂弯间,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敢面对他,昨儿夜里却突然转性,放着家里的大事不管,非去见他?”
梁佩秋被他看得难受,想别过脸去,他却不让,带着哭腔追问道:“佩秋,兹当我求你,求你给我个答案。”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原先那么多年,不是不知道她在意那人,却从未如今日般酗酒失控。
自打知道她去见他,他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抓心挠肺,坐立不安。
他很害怕。怕她去见了那人,就不会再回他王家窑。
可是为什么?
这里才是她的家呀。
他凭什么要害怕一个外人?!!
“他们都说我不成熟,十八岁了还是副孩子样,远不及你稳重。他们哪里知道,你从小就稳重,稳重过了头,冬日里你着凉烧提不起笔来,老头不知,当你偷懒,将你一顿训斥,你委屈得要死,却一个字不说,还强撑着练习。我夜半起来看到你还在画,手冻得青紫,一直抖,居然还在画,你可知我当时在想什么?这是哪来的小孩,作何要这么辛苦?既已是老头的徒弟了,还怕他不要你吗?这么努力做什么,真傻呀……”
他攀着她的手臂,似乎已不需要她的回答,自说自话道:“可我是真没想到呀,你居然傻了这么多年……佩秋,虽然我不知道曾经你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努力,可我想帮你。我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说话,但你既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忍心你受苦。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你猜是什么?”
这时他不想给她看了,强忍着眼泪,转过脸去:“你猜不到吧?”
“我不告诉你!”
“佩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你比老头还重要,我永远把你摆在第一位。可你呢?在你的心里,我有一席之地吗?”
佩秋听他说着,也想到了那年冬天。
那是她来景德镇的第一个冬天,初到安庆窑,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有着许许多多的恐惧。
每晚睡觉前她都要再三检查门栓,夜里也常莫名惊醒,生怕匪徒会再次闯进来。
母亲曾经和她讲过自己的际遇,说这世道女子是最低贱的玩物,一旦被贩卖,被到处转手,唯一的价值只剩一身皮囊。
衣物是完全不为她们支配的,会任人撕裂,任人狎玩。
当然所谓的皮囊,所谓的价值,也不由他们决定。
女子一旦落入那样的境地,这辈子就毁了。她的母亲花了很多心思才笼络住生父,纵然只是被养为外室,她仍旧心甘情愿。只是慢慢地她不再满足于藏在阴暗中,想要更为光明正大的际遇,却无计可施,只能寄望于“女扮男装”的她。
母亲告诉她,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天地远不如男子宽阔。
男子能到达的地方,女子永远到达不了。
虽生为女子,但不是完全没有挽救的办法,只要她把自己当成男子,只要她能出人头地,规则就会为她改写。
生父的家族会竭尽全力保护她的身份,会为她捏造一个虚假繁荣的盛况,将她高高供起,比供奉祖宗还要尽心。他们会为她娶一个假的妻子,甚至为她找寻合适的男子传宗接代,继而将这个谎言一直延续下去。
母亲说,这个世道本就由谎言和荒诞组成。
他们无法改变世道,只能成为里面的一环。
她常不能理解,直到她改作女儿装赶赴景德镇,遭遇那帮没有人性的贼匪时,方才明白母亲所言,至此深刻意识到当今世道身为女子的不易。
尤其还是她这种独身来到异地的女子。
想要自保,实在太难。若不能委身于男子臂弯下,便要找寻一个更大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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