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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花灯升起来。绿裙子攥在她手中,倏忽就荡开了,碧波一样。
5
开平二十三年,回明窟。
傍晚,北坊元宵灯会在即。佛塔的僧人们也制起了花灯。窟旁的酒楼热闹非凡,笑声满盈。某一间安静的厢房里,穿着绿裙子的女人对着镜子贴着花胜,极华美的五官长在收窄的瓜子脸上。这是个过分漂亮的女人。
“小珍啊,妆化好了么?今儿这客人来头大,指明要会弹琴的人。咱们这儿就数你琴弹得最好。”鸨母催陈小珍。
“快好了。”陈小珍说,“妈妈让客人进来吧,我去迎。”
二人说着,门已被一个男人轻轻推开。“呦,卫公来得这么早。”鸨母连忙带了谄笑,将男人往房间里请,又给陈小珍狠狠使着眼色。
“客官,请坐。”陈小珍放了眉黛,弯起唇角,华丽的眼睛就垂了下来,“想听什么曲子?”
今天这位卫公,是镇北侯的妻弟,刚进内阁,皇帝眼前的红人。怠慢不得。论理说朝官不该狎妓。他倒也没要求做什么,只是指明要看穿着绿裙子的女人弹琴。纵然要求古怪,鸨母依旧有求必应。陈小珍于是换上一身绿绸裙子,坐在琴前。
琴技是她小时候学来的本事。姑苏人最擅丝竹。爹娘给她请了本地很好的老师。陶冶情操之用,谁能想到日后用来娱人。
陈小珍微微一哂:“那我弹一曲周郎误。”
“不必,不用弹你平时常弹的,”男人皱了眉,“弹些雅一些的。”
“弹玉哨歌吧。”他说。
陈小珍抬眼看了男人一瞬。玉哨歌为赞咏大梁兵士护国牺牲而作,由已故的宠妃淑贵妃谱曲。正月十五,听这种荒凉幽远的曲子?她心里讶异,手上却没停,指腹一按,琴声就响起来。
天色渐暗了。厢房在二楼,窗子半开,窗沿放了花瓶,花瓶里一支红梅。红梅后头是回明窟常年昏暗的天,重重的楼宇,和那楼宇后耸立入云的佛塔。小贩吆喝,舞姬娇笑,客人争闹。许多杂音远远传在两人耳边,却谁也没主动关窗。陈小珍一直觉得泛音是琴音里最空灵的音。玉哨歌偏偏以四下泛音开头。
每触一下,余音悠远,像拨起人脑中回忆的弦。她刻意弹得慢,见那余音像一缕烟,在空中绕了几个来回,绕在男人眉端。这样幽静的调子,谁听了这曲子都要陷入遗憾。谁的人生没点遗憾?特地点名她要穿绿裙子弹,想必是之前见什么穿绿色裙子的女人弹过,又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玉哨歌讲的就是求而不得。陈小珍慢慢弹完了一曲,见男人怔怔望着厢房里天青色床纱被风吹起来。
“弹得快和她一样好了。”他叹。
陈小珍不语,抱了琴,跪坐:“妾不敢。”
男人问:“有何不敢?”
“妾僭越。”
男人一笑,像是对她颇感兴趣似的,神情已从出神回忆变为盯着她的脸了:“你知道我说的‘她’是谁?”
陈小珍摇头:“不知道。但妾以为应该是客官珍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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