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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娘却道:“题目新奇有趣有什么用?这一回作的还不是梅花诗,只要是梅花诗哪一个意思不是被写老了的,再如何也难翻出新意来,用三分力气是俗气,用十分力气也只是俗气。”
宝茹只得与她道:“种梅,寻梅,早梅,咏梅,送梅,雪梅,观梅,折梅,画梅,落梅,梅香,葬梅,总共凑成十二个题目,前人虽多,但咱们本就是来赏梅的,既有真事,就算不得俗气了。况且俗气又如何,咱们本就是来玩耍一番的,又不指望能如何一鸣惊人,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干系?应付一番就是。”
说话间一众看题目的女孩子们已经散开了,有的似乎有些着急——这儿随处布置了桌案,上头都有笔墨纸砚。只占了一个位置就开始写写画画,间或还把写好的团了团,不甚满意,扔掉了。
有些则因胸有成竹而格外随意,有的是几个女孩子围在一处,似乎中间两个正在对弈,旁边的女孩子都是围观的。有的女孩子则是独自凭栏,拿了一些糕饼,捻成碎屑在湖边喂鱼。还有的是寻了一处石桌,在哪儿烹茶,等到泉水翻出水花,又闷了几朵枝头的梅花进去。再有其他情状的,也是不一而足。
这时候宝茹一行人也是散开成了两三堆,各自去想如何应对的事了,宝茹和素香、周媺一处,三人站在一树梅花下,轻嗅梅香,随便说一些诗词上的事儿。等到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寻了个桌案把腹内已打好了底稿的诗篇誊录上去。
宝茹写完自己那短短的几句,便丢开笔。也不去上交这诗,只是随意托付给周媺,让她把自己的一齐放在水阁的大桌案上就是了。素香一见也是有样学样,也托付给了周媺,自己乐得少跑一趟——其实也可以交给丫鬟的,但是似乎没得人这么做,宝茹也不好显得特别。
大概就是一两顿饭的功夫,水阁里那支计时的香已经燃尽了。一直守在水阁里的丫鬟吧那些诗稿整理了一番就送到别处去了,宝茹倒是听说这一回找了些书院里的大儒来评诗,想来那些大儒都在不知哪个院子里罢。
接下来就只是等着结果了,说真的实在无聊,宝茹倒是想在这梅园里逛一逛,可惜不能。没得一个女孩子离开这周遭。大家并非枯等,而是各有游戏,这般的话,宝茹哪里好意思说自己要一个人去游园。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了结果,宝茹忍不住暗搓搓地想:莫不是那些大儒不过是随便应付,也是,以他们的才学来给一群小姑娘的诗词作评,怎么可能如何认真呢。也有可能是大家水平的确不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深浅,竟没个斟酌的机会,所以才这般快。
当然,这只不过是宝茹相当‘恶意’地猜着玩儿罢了,到底什么缘故,谁又知道。
前头有人贴了花榜在水阁,这一回赛诗还是挺正经的,还评了女状元,女榜眼之类的。前十名的诗稿全贴在了花榜上头,免得有人不服,也叫她们看看人家评上的是如何的。
宝茹几个倒是不着急,等到大家看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看看有哪些佳作。宝茹最先注意的自然是女状元,第一名嘛,肯定有出众之处。
咏梅
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
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
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东君正主张。
宝茹看完后赞道:“这诗写得极好,这是谁写的?”
说着去看底端小小的落款,是个叫陈敏珠的女孩子。这可真是个熟悉的不得了的名字,倒不是宝茹认得她,而是这女孩对于宝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如雷贯耳的。她如今在四大女学堂之一的爱晚堂念书,才女之名声名赫赫。
据说她八岁那一年作一首《满庭芳》,被名士张然所见,惊为天人,直言‘必然是蔡文姬、李易安之流’,还想收她为女弟子来着。只可惜陈敏珠之父也是一位读书人,还是非常恪守礼教的那一类,怎么可能让女儿给一个成年男子做女弟子——这时候好多名妓与名士相交,最后做了名士的女弟子。这又不是什么好名声。
素香也正和宝茹一般,看着魁首的诗,于是笑着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从不来诗会文会的,自然不认得她,可是我却见过她几回,那个不就是!”
宝茹顺着素香的目光望去,是一个穿着大红素面缎子袄儿,白绫子裙儿的女孩子,这不就是之前宝茹在梅园门口见过的那个极‘朴素’的女孩子么!
宝茹心中大为惊叹,她早就觉得那女孩子应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一类,却没想到真真是个大才女。宝茹的目光投在陈敏珠身上,她似乎若有所觉,朝宝茹看过来,见是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用赞叹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友好地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玉楼拍了一下手道:“快快过来看,这不是宝茹和素香的么!我们这班人中竟有两个是在榜的,啧!所以说我娘为甚那般说我笨——我不过就是功课是学里最后一个么!只能说咱们学里都是才女嘛!”
听见玉楼的惊呼,宝茹和素香相视一笑,一同踱步到了玉楼那一处——宝茹居然是探花,反而素香才第五名。这可不常见,论及诗才自然是素香是她们中的头一个呢,而且这一回素香的诗她也看了,自觉自己的可是不如。
见宝茹不可置信的样子,素香道:“这有什么惊奇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人喜好不同自然有不同结果,或者哪位大儒更喜爱你那篇呢!”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宝茹听见有人在背后吟自己的那首《雪梅》,不由得回头,原来是陈敏珠,她和宝茹素香不同,是从最后一位看到第一名,此时已经站到了宝茹这一块儿了。见宝茹回头她依旧是点点头,方才她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声,自然知道了谁是宝茹。
她温声对宝茹道:“你这诗写得直白浅显,前两句似乎是俗了,但和后两句又浑然一体,且旨趣上颇有宋时理学诗的趣味,或有大儒喜欢也是应该的。”
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她说的是全中!宝茹若是全然不用那些原本历史上的诗作仿照得来的妙句的话,那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宋代理学诗风格的诗作了。没有什么理由,这是由这诗派的特点决定的。
宋代理学诗的评价其实不高,原因则是要么太过重教化,要么太不重抒情,再要么就是两者兼有,以理入诗的方式是它的的重要特征。因为高考训练了不知多少议论文的宝茹表示,这根本就是差不多的东西,除了是用诗的格式写成的外。
虽然这类诗没有其他诗词那样考验天资灵性,但是它也考验了一点说理的能力,和不同角度看问题的能力,而不是真正古人的宝茹在这上面不知高出这时候的普通女孩子多少,这是因为这时候的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信息可以接收。所以即使宝茹这诗写得不能说有多少文采,但至少作为理学诗来说是很合格的——而理学诗从来都是在儒生那里有特殊位置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以这群小姑娘们的水准而言,宝茹也没掉出十名开外,不然大儒们再偏袒理学诗也是不能的了。
宝茹听出陈敏珠话语中的友好——这可难得!听素香说过这位是真正的心高气傲之辈,不是一般女孩子那种骄娇二气,而是真正心中有一股傲然之气。当然她是有资格骄傲的,她靠不着家中,如今名满湖州全靠自己的才气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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