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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第2页）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吸毒导致的古怪幻觉——纳特尔察觉到，菜头看向他的眼神里，那丝懦弱的依赖不见了。

他就像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对生活的妥协和颓废木然，他也不再表现得如同行尸走肉消耗生命，当他疯狂大笑后看向他的第一眼，纳特尔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但是那一瞬间，一种古怪的想法划过他的大脑——菜头也许……不再是菜头了。

他那从前总是带着麻木呆滞的眼睛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岁月沉淀后的苍凉沉寂，温柔得如同任何一位不忍心看到孩子啼哭的老人。

他用这种眼神，告诉纳特尔，他要戒毒，并且他是认真的。

一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后，需要自己保护的孩子，在突然之间，站在他的面前，说出了他从来都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他对这里堕落的生活说出了NOMORE，他第一次抬起头，明明瘦得只有骨头，站在纳特尔面前，感觉上却比他更加高大。

也许是这个孩子做出了自己不敢做的选择，也许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纳特尔选择了支持西奥罗德的决定。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没可能了，就算他心底里也曾向往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他不能，他已经腐烂了，他得烂在这里照顾母亲和妹妹，但是西奥罗德可以，他只有祖母，他比自己有更多的选择。

也许他可以做到他不能的事，就像带着他这个彻底没救之人的梦想。他想让他能摆脱这些消磨生命的东西，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可以帮助他，也许这就是一种寄托。

西奥罗德比纳特尔想象中要坚强太多，纳特尔不得不承认，他比他要厉害得多，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勇气对这里的生活，对自己的状态说不，拒绝没有尊严地或者，还因为他可以一声不吭地，让自己的意志力帮助自己，征服在无数人眼里难以抗拒的毒瘾。

他这几个月活得太苦了，也许他得找点什么让他放松放松……纳特尔站在音像店里，看着货架上满目琳琅的影碟，一时间难以取舍。他对电影没有什么了解，事实上他也没有看过多少电影，在他的记忆里，西奥罗德也是如此。他还记得那唯一一次，在一次吸高之中，他带着他溜进了一家电影院，也许是因为紧张和兴奋，他瘦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那一刻，纳特尔第一次在菜头眼里，看到了孩子般的快乐。

他是喜欢电影的，纳特尔想，或许他可以给他带点小礼物？

“喂，波普家的穷小子，我知道你没钱买碟，更没钱买播放机。你就别在我这儿瞎转，听到了吗？吸你的毒打你的架，别在我这鬼混，耽误我做生意！”音像店的老板自然知晓纳特尔的“名声”，他如同驱赶老鼠般，将纳特尔撵了出去。

纳特尔看着对方圆滚滚的身影，挑了挑眉，转头一把揪住在巷子里吸毒的少年。

“如果你们以后还想得到稳定的货源，还想平平安安蹲在这里吸都不会有人上来抢你们的东西，那么就听好了，我要让你们给我做点事，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之后会不会有没钱买这些玩意儿的倒霉蛋，突然敲开你们家的大门。”

当天晚上，纳特尔就心满意足地拿着几张碟子和播放机，抱着一袋爆米花，来到西奥罗德家门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敲门之前，还有些紧张和兴奋。这简直就跟接自己的小女友出去约会一样别扭……这见鬼的形容让纳特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三个多小时以后，纳特尔就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用请西奥罗德看电影的方式为他庆祝。

他想离开这里，他想去好莱坞，他想去拍电影，他想成为一个明星……

最重要的是，他想离开这里！

这怎么可以！

他可以选择搬离这个街区，毕竟他已经干净了，为了奶奶为了自身安全，从这混乱的街区搬出去也未尝不可，但是……

他怎么可以选择丢下自己的祖母，孤身一人跑去好莱坞，追求自己那什么根本不切实际的梦想？怎么可以！他明知道一个老人呆在这里根本不安全！显然，纳特尔心底的慌乱已经让他开始忽略就算这个地方再怎么乱，也不会对老人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的事实，并且开始为自己的慌乱找理由。

但西奥罗德的神情又是如此地欣喜，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一样，看着那双依然湿漉漉的双眼，看着他如此温和，而又如此坚定的态度，纳特尔又明白了，也许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回不去过去那种状态。

当他选择挺胸抬头地站起来反抗，而他继续选择低头顺从委曲求全，并且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受自己保护对象的身上时，他们就回不去了。

然而在一开始，他只是想让他能得到他得不到的正常人生活，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他离开。

但是，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纳特尔错过了西奥罗德前往洛杉矶的火车，当他赶到的时候，列车已经缓缓驶出站台。也许他们之后的人生，就会从这个“错过”开始。

“纳特尔，”送别了自己孙子的玛姬走到纳特尔身边，拍了拍直挺挺杵在原地的纳特尔的手臂，“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最近这是怎么了，但是我知道，西奥还是挺想看到你来送他的，你可是他唯一的朋友。”

不，他不会想看到的，当他做出一番作为之后，他更不会想看到他，那个时候，他看到他，只能想起自己以前是多么失败。纳特尔在心里这般自嘲着，低头看向玛姬，脸上却扬起了笑容：“哦，玛姬，你可想多了，我和菜头能有什么问题？我们一直是朋友，只是最近我有点忙而已。”

“哎，你们俩的说法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玛姬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都在骗我，让我这个老太婆别担心。”

“骗你？我怎么舍得，你就像我的奶奶。”纳特尔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在他走之前，我们也见过一次面，他让我在他走后好好照顾你，这是当然，不用他说，我也能照顾好我们的奶奶，这里可没有不长眼的小混混敢找我麻烦。”

是的，没错，不长眼的小混混确实不敢找纳特尔的麻烦，但是这不代表着其他人不会。当纳特尔对玛姬拍着胸脯说要代替西奥罗德照顾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处境。西奥罗德戒毒这件事情藏不住，聪明人想想就能知道，在他“改邪归正”并离开这里“外出打工”这段日子里，纳特尔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他在帮他，这点毋庸置疑，尽管戒毒的那个人不是纳特尔，离开这里的人也不是纳特尔，但是当纳特尔选择帮助西奥罗德的那一刻，无形之中他已经选择了站队，他不想再与这些吸毒者混混小偷抢劫犯为伍，在其他人眼里，他也逐渐变成一个需要排斥的异类。

这一次，不等之前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小混混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不等他人开始侵犯自己的领地，带人找他和他的家人的麻烦，在将玛姬送回家的那一刻，纳特尔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应该是，自己必须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