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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敬笑道:“陛下说,朝廷中诸事都离不开王爷,只能劳烦王爷来回奔波了。”
商之淡淡道:“是陛下厚爱了。”
三人寒暄的功夫,石勒已命侍卫传来膳食为黎敬接风,不料黎敬却辞道:“老奴身上还有一道旨意,要去一趟翼州黎阳,不能在此多耽搁。”言罢便揖手落袖,退出帅帐,领着十几名宫中禁卫,飞马快奔,扬鞭径往北方。
“黎阳?”眼见那一缕烟尘在夕阳下杳然远去,谢澈落下帐帘,冷笑道,“黎敬此行想必是去抚慰董据的族人了。”回头看向商之,叹了口气,“战事才刚安定,陛下就迫不及待广施恩泽、笼络人心。看来这军前嗜杀大将的罪名,得要你我来背负了。”
商之却似是无动于衷,微微笑道:“替君分忧,不是臣子该做的么?再者,乌桓贵族和鲜卑的仇恨素来深刻,得此一罪,少此一恩,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而你车邪,不过徒有其名,却无其人。待事成功定,遁迹南归,日后找你寻仇的人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怕也难有所收获。”
谢澈何尝是为自己而烦恼,见他是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不由怒道:“你倒如此想得开!如今大胜在望,他却在这个时候调你回洛都,无非是忌惮你声名因此愈发隆盛,这样的多疑和提防,难道就是好兆头?”
话冲口而出,望见商之瞬间暗冷的目色,谢澈心中这才一突,暗悔失言。然而那一道连天垣墙已然横越于君臣之间,谁也不能避而不见。他苦声一笑,慢慢坐在案边,低声叹道:“不必怨我言词鲁莽,你应该心知肚明,如此自欺欺人,最终又能留下什么念想?”
商之沉默,靠在榻上,静静望着映着帘帐的日色一点点沦沉西边。
谢澈道:“九年前的事距今未远,前车之鉴,鲜血淋漓。你还想让鲜卑族人再承受一次流亡之苦么?”
眼见他今日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商之被迫无奈,只得出声道:“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谢澈盯着他道:“难道你连准备也没有?”
商之静默不语,缓缓松开手中一直紧握的御旨,揉着额角,忽觉一阵凉透身心的疲惫与乏力。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容色倦累苍白,晚霞穿过帘帐照上他脸庞的一刻,素来坚毅的神色在暖光下消逝不见,眉梢眼底,柔和的温润中,敛尽一切索然冰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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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横空降下一道夺人心志的旨意,两人还是秉烛商谈,连夜定妥行军路线,预备攻下咸阳之后,先弃武功城不顾,分兵南下支援司马徽,一举夺下斜谷关,再以两军合兵强攻扶风,而后包围延奕老巢陈仓,以此控制住陇西局势。
次日一早,前往斜谷关联络司马徽的使者刚离营而去,两人正要松口气时,却见沐青执一根细竹管走入帐中:“公子,邺都急信。”
谢澈取出竹管里的丝绡,看罢却朝商之笑道:“阿公甚为偏心,是写给你的。”
商之接过信函,阅完思虑良久,才扬臂将丝绡引火燃尽。
谢澈道:“沈太后虽是病重,但看起来,阿公却不愿夭绍就此随敬公公南归。”他瞥着商之,笑得意味深长,“你应该有办法留下我那个妹妹,是不是?”
“我没有办法,”商之神色冷淡,“去与留,但凭她自己。”说罢撩袍起身,离案出帐。
眼望着那袭黑袍飘然远去,拂晓晨光与摇晃的烛影在面前相映浮动,或明或暗的光色间,谢澈忽有片刻的恍惚。
“四叔,”他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夭绍这辈子定然是和阿彦在一起的,他们青梅竹马,又有婚约,才貌亦是相当,确实是天作之合。只可惜美中有缺,阿彦的身体却……”他心中伤感,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帐外渐渐铺泄遍地的温暖霞晖,唇边淡淡漾起一丝笑意,“如今夭绍却肯留在北朝,待在尚身边,那么即便她一辈子不回东朝,我其实也是高兴的。”
事情要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沐青想起先前沐奇说起在柔然的诸事,却是无法乐观。默默盛出一盏热茶汤,递给谢澈,问道:“公子只关心郡主,那么你自己呢?”
“我?”谢澈愣了愣。
沐青望着他,心中不忍,却还是低声禀道:“洛都传来消息,苻景略大人已接下裴太后的聘礼,子绯姑娘不日将嫁与北帝为妃了。”
“是么?”谢澈的目光骤然幽深下去,握着茶盏的手指也紧紧攥起,直至森白见骨。
“那也是好事。”他微笑着,喃喃出声。然而吹在身上的晨风不知何时变得寒凉彻骨,面前茶汤却兀自热气氤氲着,数缕白雾袅然升起,惘然中却慢慢幻化出那人贞静的容颜。他咬了咬牙,猛地放下茶盏,披上斗篷,大步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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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之最初的打算中,本没有以禁军挟制敬公公、干涉夭绍去留的想法。虽然谢昶在信函中婉转道出了他的恳求,商之心头却只觉难言的苦涩和尴尬――她留下是为阿彦,去是为了沈太后,何谈一丝与自己有关的因素?他又凭什么去约束她的行踪?于是心不甘情不愿,自高陵返回洛都时,最初的一段行程有意走得缓慢无比,至当日黄昏,不过也才抵达潼关。
深夜歇在潼关驿站,一夜未眠。手执书卷看到曙光乍现,他才觉疲累难当。微阖双目养神时,一只飞鹰却“簌簌”拍着双翅自半开的窗扇间飞入,落在书案上。
飞鹰携来的信函,千里迢迢,来自东朝江州。字迹飘洒不羁,乃出于阮靳之手。信中所书不过寥寥数十字,却让商之觉得惊心怵目、悲怒横生。
夭绍绝不能回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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