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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的世界我路过45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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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长城第一墩”的路上，郝强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里的母亲泣不成声，“你大绊倒了，两天两夜了还没有醒来，怕是不行了……”

郝强的头嗡一声，仿佛自己一下晕了过去。

正是秋收季节，天没亮郝有钱起来熬罐罐茶喝，喝完又吃了巴掌大的半个饼子，仔仔细细把镰刀磨得明晃晃的，然后就去对面梁上四队帮碎女子掰包谷。出门时，他听见王女娃在他背后干咳了两声，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停下脚步。王女娃随手狠狠地把手里的碗摔在地上砸碎，他也没有回头。按王女娃的说法，碎女子是郝有钱的老相好，郝有钱从不反驳也不解释。

小时候，郝有钱家在半山腰，碎女子家在沟底的碾子滩，在生产队干活时常常能碰面，却没有说过话，等两人眼睛里都有了内容，风言风语就传开了，碎女子的父亲听到耳里吓坏了，心想我们清清白白几十代，怎么能和罪恶的地主分子沾上亲？他连夜把碎女子绑上驴背，头上蒙了一块大红布，亲自送去给对面梁顶的狗娃做了媳妇。狗娃一家三代人穿了一条裤子，算整个青林沟最根正苗红、穷得最彻底、最光荣的人。三年后，狗娃患脑膜炎死了，碎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里怀着一个，成了寡妇。郝家庄和青林沟四队正好对立站着，郝有钱常常站在这边梁顶看那边梁顶的碎女子，她一个人猫着腰在地里移动，郝有钱就越沟爬山去帮她，一帮就是三十几年。王女娃因此上吊、喝农药寻短见，以死相逼也没能改变他。郝有钱本来想着等有人帮碎女子了，他就不管了。如今碎女子的一双儿女在城市成家立业，碎女子熬成了碎老太太，但还是一直没人帮她。到底上了岁数了，以前两个人早早能掰完的一块包谷，今年没有歇息掰到天黑透了还没有掰完，碎女子一直催他回，回。郝有钱一心想掰完了再走，只说没事，没事。

摸黑掰完，郝有钱就径直往家走，碎女子在后面喊着让他拿把手电筒，他硬是没有回头。偏偏没有月亮，整个世界一片漆黑，郝有钱心里有点害怕。在他下到沟底又爬上坡路的时候，忽然前面出现一片亮光和忽长忽短的身影，郝有钱心里一喜，认为碰到同一个村子赶夜路的人了，紧追几步，一眼认出是老书记王福来的姑夫，是外村的一个货郎，按七拐八弯的辈份，也是他的姑夫，郝有钱知道他经常一个人走夜路，急忙喊了一声姑夫，正想问他提着哪来的灯笼，怎么还穿着白袍子，被他称为姑夫的那个人听见他喊，急忙加快了脚步，郝有钱直纳闷，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姑夫，又紧追几步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可他的手还没有落到实处，姑夫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腾空不见了。郝有钱一怔，姑父的白袍子让他想到了传说中青林沟原始森林里的白狐。在青林沟流传着白狐这样的故事，比如村里谁的脚崴了一下，就是被白狐惩罚了，由此推断那人一定没干好事。郝有钱心虚自己帮碎女子的事，也被白狐认为是恶事了，他不由浑身的汗毛“唰”全竖了起来，脑袋“嗡嗡嗡”直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郝有钱被人现时，他耳朵鼻子里塞满了红胶泥，不省人事，给碎女子割过包谷杆的镰刀和右脚上的鞋在离他二百多米处的水坑里，衣服几乎全部撕成了碎片。

郝有钱活过来是在三天后，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刘一手。在秦安的二神仙梁上，刘一手就是活神仙，他在十七岁时子承父业做的阴阳先生。刘一手本来叫刘富贵，因为比父亲还神明，却常常留一手不轻易外露。比如谁家去世了人要埋祖坟，他看山向一般不利，只能临时寄存别处，三年后他再主持迁坟。因为他留了一手，有机会在一个死人身上多挣一次钱，明面上年轻的叫他刘阴阳，年老的直呼其名刘富贵，背后统一叫他刘一手。人人都知道他留一手，但又都信服他，因为他的叫魂术在二神仙梁上无人能比。所以，二神仙梁上的家家户户，不论红白喜事还是修房建屋，一般都请他看风水择吉日。

郝有钱出事后，王女娃毫不犹豫打堂侄子请来了刘一手。刘一手右手双指做钳子状，依次拨开郝有钱的两个只眼睛，现他的眼珠还有活光，立即在郝有钱的胸前背后、屋里房后，旮旯拐角贴满了画符，外行人看不大懂，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是要给郝有钱叫魂，驱走妖魔鬼怪。

王女娃和亲戚邻人的女人、孩子，齐刷刷全都跪在炕沿下，不论是长辈、平辈、晚辈，统一口径大声叫道，“有钱，快回来，吃馍喝汤来，回家来，再不要害怕了！……”

郝有钱醒了，但他一时还无法分辨自己在哪个世界，是在阴界还是阳界，是在现在还是未来，他扭动一下身子，身体还在，胳膊在，腿在，脑袋在。当他依稀听出来大家在给他叫魂，才确定自己还在阳界。“这是怎么了？”他根本想不起来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在他又要沉沉睡去时，眼尖的刘一手现了这一伟大的奇迹，他大叫一声，“有钱回来了，快把公鸡捉过来，斩了！”哭喊声嘎然而止，所有的人一下乱了方寸，只有刘一手胸有成竹，他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把捆得结结实实，陪同大家跪了三天三夜的红公鸡从尾巴上拎起来嚓一声，鸡头立即落地，公鸡连蹬一下腿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命呜呼了。刘一手立即命令大家，“赶快给有钱叫魂啊，怎么能在关键时候不叫了呢！”“有钱，快回来，吃馍馍喝汤来，就来了，再不害怕了！”再次恢复的叫魂声像乱了统一节奏的合唱团，但各自的声音洪亮而有力，也还是有些抑扬顿挫的味道。郝有钱不负众望，在非音乐似音乐的单曲循环里真回来了。

郝有钱看见大房屋檐下挂了三天三夜，已经疲惫不堪的两只大红灯笼，他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我看见姑夫怎么穿着白棉袍呢？他手提的灯笼里面没有灯盏怎么还有光呢？……他不是已经去世几年了吗？”思路回到这里，郝有钱又要把自己吓得昏死过去，刘一手眼疾手快，几步上前掐住郝有钱的仁中，并呵斥道，“他姑夫，你赶紧走开，否则我要让你现了原形，进到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刘一手的话让众人毛骨悚然，也让众人亢奋，大家希望看看郝有钱姑夫现了原形的样子，又怕他姑父真的现了原形。他姑夫终究可能走了吧，郝有钱抓住刘一手传给他的生命的绳索，生生硬硬地攀回了人间。

但是，郝有钱并没有那么幸运，他的身体像煮过火了的面条一样，软绵绵的提不起来了，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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