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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来哭笑不得,要被他气死了:“钮爷怎么可能信这话!”
商细蕊盯着戏台子,瞧也不瞧小来一眼:“要不就说安王府的鱼不新鲜,我吃了拉肚子去了。反正我有办法,你去吧,别让他们找着我了。”这时候台上演猴儿戏的小孩子连翻了五十来个空心跟斗,很了不起,客人们不管懂戏不懂戏的,都被这项功夫震惊了,一齐鼓掌叫好。
商细蕊再也耐不住,大喊了一嗓子:“好!!!”
他的一声好和别人的可不一样,中气洪亮还带着膛音呢。老福晋怀里的巴儿狗耳朵抖两抖,跳到地上就奔着他去了。老福晋转头去找她的狗,叫道:“顺子!”大家都探望着找顺子,顺子却只认准一个商细蕊,跑到商细蕊脚边,两只前爪立起来搭在他膝盖上,对他汪汪大叫,这下大家都发现他了。商细蕊两手按住顺子的脑袋试图让它闭嘴,轻声喝道:“嘘!别叫啦!”一面红了脸,眼睛也不敢抬。在台下,只要注目的人一多,他就要脸红发热,害羞得不行。
老福晋架着眼镜也看不清,远远地瞧着商细蕊特别幼小,道:“那是谁家的孩子?”
范涟看着程凤台,可知道他今天冲谁来的了,笑道:“哟!这不是商细蕊商老板嘛!”
程凤台心想:个小戏子,来了不先找我,躲着和狗玩。
小来跟过来,见到程凤台,恨恨地盯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哪儿有商细蕊,哪儿就有他,真是招人厌。
商细蕊抱着顺子交还给老福晋,不理范涟,只与程凤台深深地对了个眼神,程凤台心里顿时被一股温柔充盈了。老福晋拉着商细蕊的手,笑得像个捕获了唐僧的老妖怪:“商老板,早说了今儿有您的戏,我还等着瞧呢!”
台上演猴儿戏的孩子们翻完跟斗,都跪下来瞅着老福晋,等她给赏。老福晋只顾拉着商细蕊说话,把孩子们都干撩在台上。钮白文听着动静不对,便从后台出来了,见着商细蕊,心里的石头瞬时落了地。
商细蕊对老福晋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今儿我不想给您唱了,我想和您一块儿听戏,他只能微笑点头说好。顺子在老福晋怀中探出一只爪子,一直在挠着商细蕊的衣袖,乌黑滚圆的眼睛里有点渴求的意味。老福晋咯咯笑道:“您瞧,有日子没听您的戏了,这顺子还惦记着您的高腔呢!”
别看顺子是条狗,它的出身极其高贵。高祖爷爷是慈禧太后手里抱的那一只,总陪着太后老佛爷一块儿听戏的。到了顺子,血统里还带着那股对京戏的记忆,听到了就来精神。但是它眼界也高,只有商细蕊和少数几个名角儿才能够打动它的心弦。有几次堂会,商细蕊在台上唱到妙处,底下的人都听不出来,顺子便高声叫起来,次次都在点儿上,绝不是碰巧,台上台下两相呼应,妙趣异常,可谓是商细蕊最特别的一个知音。商细蕊从来不喜欢小狗小猫的人,只对它还肯摸两下甚至自说自话说两句,几乎是把它当个人看了。
钮白文插话笑道:“顺子是真懂戏的,沾了宫里的灵性,比好些人还强呢!”
老福晋点头道:“可不是!日子久了听不着商老板的戏,它就不欢实。要不是趁着这今儿日子好,改天也得把商老板请到家里来给顺子唱一出,唱一出《春秋亭》。顺子最爱看!”
程凤台听着就皱了眉,心想这叫什么话,商细蕊唱戏给人逗趣儿就罢了,还得落到专程给狗逗趣儿。这不是辱没人吗?皇帝都被赶出宫了,你安王府还得意个什么劲儿!
范涟也听出这话里的不妥了,对程凤台无奈地笑笑,意思是让他的不悦不要挂在脸上那么明显,贵族的口吻就是这样目无下尘的。
老福晋又对商细蕊,道:“商老板,今儿难得侯老板也来了。我还没见过你俩同台唱过呢!来一出《武家坡》怎么样?”
钮白文翘了一个大拇指奉承道:“老福晋您是行家!咱们商老板口齿最干净,板子压得也紧,这出戏可显他能耐了。”
商细蕊之前还和程凤台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没停过,范涟都替他俩害臊了。但是一听见要安排他和侯玉魁一块儿唱戏,商细蕊立刻就把他的二爷抛脑后头去了,按捺着激动,有些腼腆地说:“这……还不知道侯老板乐意不乐意跟我唱呢。”
程凤台看着就吃醋了,商细蕊从来没对他这样娇羞过。
钮白文嗨一声笑道:“合着您还不知道您是多大的角儿呢?唱生的没有不乐意配您的!侯老板一准儿乐意!”
商细蕊便很快乐地下去扮戏了,虽然看不成名家荟萃的这场戏有点遗憾,但是能和心目中的名伶搭档一段,也算是意外之得。
第29章
商细蕊进后台没有多久,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又来了一位迟到的贵客,北平程府的旧主人——齐王爷居然来给婶婶拜寿来了。这位齐王因为当众发表过一些反对党国的言论,被蒋委员长威胁得躲在天津不敢冒头,今天可是吃了豹子胆了。
齐王爷四十开外的岁数,衣着锦绣,姿容英伟,架势很大地带了几个佩枪的护卫。他一来就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给老福晋风风火火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婶子万安!侄儿来迟了!侄儿不孝啊!”他哪里不孝了,冒死拜寿,简直比人亲儿子还要孝顺。
老福晋看到他,吃惊之外觉得很感动。她一向以为齐王爷是她丈夫那边的内侄,与她谈不上什么天伦亲情,想不到今天看来,齐王爷倒是很把她放在心上。老福晋教安王爷搀起他来,道:“难为你记得这日子。路上平安?”
齐王爷悲痛道:“您老人家哪次寿辰我曾忘得?便是下刀子,侄儿也要来的。如今家国江山失落了,族中长辈渐渐稀少,同辈们散落天涯,我就是前朝的一个孤魂野鬼!只有您是我的亲娘,是我的主心骨!可恨一时失言被困在天津,不能侍奉跟前,我悔啊!”
这番男儿心迹铿镪顿挫,听得旁人都感动,何况是从齐王爷这个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何况又是说给亲婶子听的。年纪大的人向来比较心软,老福晋的目光里渐渐透出一种伤感和柔软。齐王爷一挥手,身后护卫揭开手里捧的檀木盒子,呈上一尊尺来高的金丝水晶观音。难得这么大一块水晶,品相还能那么好,金丝根根匀称分明,扇形铺排在观音娘娘的身背后,真像一丛熠熠闪耀的佛光似的。程凤台和范涟很是见过一点好东西的人,也觉着今天开了眼界。
旁人只惊异于佛像的质料稀有,唯独老福晋认得这是储秀宫暖阁里的摆设。那年紫荆城的夕阳从窗棂外照射进来,照在这尊观音像上大放光芒。她还是年轻的安王福晋,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看着观音像似乎要像冰凌子一样被太阳给照溶化了,满屋子的珍奇异宝,只有这一件在放着光。转眼沧桑变迁,她才知道被溶化在夕阳里的不是这尊水晶菩萨,而是他们三百年的大清国啊!
老福晋仔细看着齐王爷,含泪道:“你比过去瘦多了,是在天津闷坏的!哎!就你那嘴!”她一根手指点着他:“听个戏还动脾气,和小时候一个样儿!一把年纪了,什么话都忍不住,非得犟着来!你还能犟得过枪把儿?!看一出戏就激得你大喊大闹,那些话是现如今能嚷嚷出来的吗?九郎也是,过去看着多有眼力介的孩子,出了宫,也学得不安生了。造那出杀头的戏!”
齐王爷很乖顺地一低头,仿佛很受教的样子。
老福晋转头对安王爷道:“我看齐亲王的事,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只缺个圆场的人往那边说说好话。皇上都被他们逼出京城了,总不能把爱新觉罗赶尽杀绝!你们是自家弟兄,能扶持的地方,得帮扶一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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