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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宴得月楼
宋一清与宫里的一个采办太监是浙江临海同乡,那宦官在内廷身居采办要职,宋一清便在临海给那太监买了个占地甚大的宅子,还送上了几房娇妻美妾,那太监听说了,甚感欢喜。太监某年回乡之时就专程接见了宋一清,宋一清还挑选了族中几个漂亮齐整的孩子说要过继给那太监延续子嗣,太监门中有了香火,宋一清顺利夺下了淮安府通判。
宋一清出身苦寒,历经十年寒窗苦读后为了前程,更是搭上了自己家族里的孩子改姓更名给一个太监做儿子,已经完全抛弃了读书人的尊严和傲骨。他家里的寡母不愿意与他同享这泼天的富贵,指责他败坏门风,不许他再进家门。宋一清给老母在临海建了个偌大的宅子,老母亲却独自一人在旧居清贫度日。
母亲品性高洁,宋一清却孤注一掷攀附宦官,而后母子决裂,这段典故留都吏部中的官员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如今宋一清的老母亲逝世,宋一清本该回乡丁忧三年,霍水仙与他共事多年,也该为其亡母上一炷香才对。
霍水仙茫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困苦不堪,终日被上峰的狡诈和下属的疲怠耗尽了心力,再加上他信息不通畅,如今竟连守备大人家里的寡母住在何处都不知道,更遑论宋一清故意隐瞒不报了。
史侍郎眉头皱了皱,这么多年的低级官吏做下来,霍水仙都没能磨得坚似利刃,他似乎还是当初那个甫入翰林院的探花郎,心怀远大,内里却单薄的像一张纸。他那点儿浅薄的心事,莫说让同僚看清,就是他十二岁的女儿也能绕过他,直取眉心。
史侍郎在扬州城待了三日,三日后,霍青棠带着璎珞与史侍郎一道登上了去苏州府的马车。霍水仙带着张氏与霍蝶起一道送他们出门,霍水仙拿了个小匣子给霍青棠,匣子里是二十张十两的银票,霍青棠伸手接下了。张氏昨日也来过一趟,给了她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霍青棠微微一笑,这夫妻二人不知是不是说好的,凑齐了是个二百五。
霍水仙目光停留在女儿身上,霍青棠却低头去抱跟在她腿边的霍蝶起,蝶起趴在自家姐姐的肩上,软软问道:“大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出去七日还是一旬,蝶起一旬后是不是就能见到大姐姐了?”
霍青棠眼泪含在眼眶里,她撇过头去,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张氏上前将蝶起拉下来,霍水仙上前一步,想要说点儿什么,霍青棠转身便道:“璎珞,日头大了,咱们还是上车吧。”霍水仙扬起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璎珞咬着嘴唇看了霍水仙一眼,还是跟着霍青棠上了马车。
史侍郎撩开车帘子,对霍水仙一家道:“回去吧,隔些日子我领青棠回来看你们。”璎珞有些坐立不安,霍青棠看她一眼,轻声道:“咱们还是要回来的,你坐好,别摔了。”
青蓬马车晃悠悠走了,霍水仙出众挺拔的身姿一直伫立在那一丛柳树之下,惹得路上好些媳妇和大姑娘们窃窃私语。张氏叹一口气,劝解他:“大姑娘最多去不过一年两年,中间还要回来过年的,如今已经六月了,隔不了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她去的是苏州府,史侍郎又在苏州,会照应大姑娘的,兼之苏州府离扬州不远,老爷空了也可以去探望大姑娘。”
张氏劝得苦口婆心,霍水仙就这么站下去也不是办法,蝶起也站累了。霍水仙望着那再也瞧不见的马车影子,终是开口道:“回吧。”
苏州府昌盛,霍青棠一直笑眯眯的,璎珞则沉默地坐在一旁,史侍郎道:“先在驿站歇上几日,史顺在虎丘赁了一处宅子,等那边收拾好了,咱们再搬过去。”霍青棠连连点头,璎珞则一声不吭。
马车停下,史顺在驿站门口等着他们一行几人,见史侍郎到了,他赶紧迎上来道:“范大人三日前送来的帖子,说要设宴为大人接风,我正愁着大人能不能赶回来,总算能赶上了。”
史侍郎回头将霍青棠带过来,道:“一会儿再说,领两个丫头去休息。”
霍青棠笑道:“不劳烦史叔了,找个人领我们上去就行了。”史顺给霍青棠行了一礼,道:“史顺见过大姑娘。”霍青棠连声道:“不敢、不敢。”
璎珞上前给史顺见礼道:“璎珞见过史大管事。”史顺冲璎珞点了点头,又唤来一个小丫头领着霍青棠二人上了院子里的小阁楼去了。
史侍郎换了一件宝蓝暗纹直缀出来后,对史顺道:“帖子呢?”
请柬上写着以苏州知府范锡夕为首的众苏州府官僚,史侍郎看向史顺,这帖子并无特别,无需如此紧张,史顺靠近一步,低声道:“此次同来的还有采买太监何枯。”
史侍郎嘴唇紧抿,何枯就是宋一清的靠山,宋一清不守母孝,这何太监不知又瞧上了苏州府的哪快肥地,邱荆刚走,他的爪子就伸过来了。史侍郎噤声不语,史顺又道:“是范大人多说了一句,临清今年木材不够,他是过来收木材的。”
朝廷在临清、清江浦和应天府三个地方设了船坞,除了每年朝廷会拨部分款项过去,船只的损耗、修复,还有船坞的工匠都由当地政府负责。
临清向来资金不算宽裕,朝廷多有贴补,这太监竟然还专程南下购买木材,且不说此举耗时耗力,就是再将木材运回去也是及其费钱的。
晚间,有小厮给霍青棠提来食盒,霍青棠递给小厮一封信道:“有劳这位小哥替我把这信寄出去,这是给家里报平安的。”
那小厮接了信,又道:“大人吩咐了,他今日定要回来得晚,大姑娘不必等他了,早些休息便是。”
霍青棠谢过小厮之后,叫璎珞过来吃饭,璎珞红肿着眼,明显是哭过了,霍青棠淡淡道:“这不比在家里,夜里没有点心吃了,过来吃饭,吃过了就去休息。”璎珞张嘴想说些什么,霍青棠一眼扫过去,有些话不该说就不要说了,璎珞咬着下唇还是过来了。
七里长堤列画屏,楼台隐约柳条青,小小得月楼就隐在水调飞花的野芳浜之中,史侍郎在楼下朝二楼临窗的雅间看过去,里面灯火通明,间歇有人影闪过。史顺上前一步请史侍郎入楼,史侍郎打了个手势,史顺又退了回去。
差不多一盏茶后,史侍郎方理了理衣摆,缓步上了楼,苏州知府范锡夕范大人正陪着一个体形富态的中年人喝茶。
范锡夕见史侍郎进来,赶紧起身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那富态的中年人慢悠悠起身,道:“都知监何枯见过吏部侍郎衔兼巡抚应天等府史纪冬史大人。”
何枯将史侍郎的官职全称念了出来,史侍郎点头笑道:“何大人好,何大人请坐。”范锡夕赶紧给史侍郎和何枯重新上茶,何枯一张肉脸上的小眼睛笑成一条缝,他笑眯眯道:“本监喝过的,就不必再换了,这茶就很好。”
史侍郎接过范锡夕手中的茶,道:“茶陈了、凉了都得换,再喜欢也是要重新换过的,何大人,你说是吗?”范锡夕满脸赔笑,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道:“得月楼点心做得好,不如众位大人尝尝这里白案大师傅的手艺?”史侍郎点头,何枯笑道:“可有小方糕?”那师爷连声道:“有的,有的,大人稍等。”
伶俐的丫头们端上来各色糕点,伙计开始唱名:“小方糕、枣泥拉糕、巧果、蟹黄烧卖、糯米三角包,另有船点一份,众位大人请慢用。”那小方糕蒸的莹白软糯,糕上花纹精细,何枯也不客气,一口一个,一盘糕点八块小方糕,尽数落入他的口中,其他糕点他却一动不动。范锡夕看了那师爷一眼,那师爷赶紧下楼去了。
史侍郎夹了一块蟹黄烧卖,何枯笑道:“九月里我请史大人去楼外楼吃蟹,旧年我吃蟹吃坏了肚子,今年看见那蟹黄就吃不消了,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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