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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咔嗒、咔嗒……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询问伊丽莎白·宾奇小姐目前的情况,因为贵局来信告知,宾奇小姐正在寻找我。
删除,删除,删除。然后:
我想询问关于伊丽莎白·宾奇小姐目前的情况。
这句话最符合实际情况。他想,干脆就这样签上名字,把信扔到邮筒里就万事大吉了。他想得很认真,甚至把信打印了出来。然后,他坐回到椅子上,看着那几个字。
我写这封信是想询问关于伊丽莎白·宾奇小姐目前的情况。
他把这张纸放在书桌上,拿起钢笔,划掉了几个词:我写这封信是想询问关于伊丽莎白·宾奇小姐目前的情况。
即使他的脑子还没搞清楚状况,他的手却知道应该写什么。这只手拿起钢笔,又在信上滑动起来,又写又划,直到最后,一切真相都清晰起来,眼睁睁地盯着牧师。
我要谈谈伊丽莎白的情况。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牧师登录到网络,在搜索栏里敲下伊丽莎白?宾奇的名字,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同名同姓的人,没有一个是当年那个来自密西西比州的十五岁姑娘,那位姑娘曾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他设定成高级搜索,只查找图片。
屏幕上跳出了一张又一张女人的照片,有的微笑着面对镜头,有的甚至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还有些图片上根本就不是人,另外还有些图片来自电影或者电视。(很明显,好莱坞也有个叫伊丽莎白?宾奇的人,她写了一部评分很高的电视犯罪剧集的剧本。搜索结果中有很多页面都是电视剧的剧照。)
彼得斯牧师一直在电脑上搜索,时间过得很快,太阳从金色变成了火红色,然后又变成金色,最后滑到了地平线下面。尽管他没有提,妻子还是给他端来一杯咖啡。他对她说了声谢谢,还吻了她一下。趁她还没来得及看到屏幕上搜索栏中的名字,他赶紧轻声让她离开了房间。但是,就算她看到了名字又能怎么样?她又能有什么收获呢?虽然看到名字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但是她已经生疑了,而这个名字本身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伊丽莎白的事。
直到临睡前,他才终于有所发现:网上有一张《沃特梅因报》的剪报——那是彼得斯牧师出生长大的密西西比小镇上的一家小报,这仿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他真没想到,科技有这么大的作用,竟然可以把触角伸到密西西比州一个潮湿的小角落,这个无名小镇除了贫穷之外,一无所有。颗粒纹的照片有些模糊,但是标题仍然看得出:《本地女孩死于车祸》。
彼得斯牧师的脸绷紧了,一股愤怒从他喉头升起,这股愤怒来自于文字所带来的无知和无力。
他希望从正文中发现更多的细节——伊丽莎白?宾奇到底是怎么死在这一堆因惯性而挤在一起的金属中的。不过,媒体上的消息是最不可靠的,人们想从中发现事实都不容易,更不要说背后的真相了。
虽然这篇小文章没什么帮助,牧师还是把这段剪报看了一遍又一遍。毕竟,真相就在自己心里。报道中的描述不过将一切带回到当年,让他获得解脱而已。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想到应该在信里说些什么了:我想谈谈伊丽莎白的情况。我爱她。她死了。现在她又没死。我应该怎么办?
哈罗德和露西尔坐在一起看新闻,两人一声不吭,他们烦躁不安时总是这样。雅各布已经上楼去睡了,也可能没有睡。哈罗德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舒服的椅子上,一会儿舔舔嘴唇,一会儿用手摸摸嘴巴,惦记着是否能点上一根烟。有的时候他会吸一口气,屏住一会儿,然后再坚定地吐出来,嘴唇的形状很准确,仿佛刚好叼着一根烟。
露西尔穿着家居服坐着,两手还是放在大腿上。电视上的新闻十分荒谬。
新闻主播的五官简直无可挑剔,虽然已经满头银发,但依然十分英俊。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总是播报一些不幸的悲剧。“据报道,法国有三人死亡,”他的语气似乎过分平静了,让露西尔有些不悦,“死亡数字预计还会增加,因为警察仍然无法控制示威游行的局势,复生者的支持者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炒作。”哈罗德啐了一口。
“失去耐心?”露西尔说,“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以为自己是英国人吗?”
“大概他认为这样说比较好听。”哈罗德说。
“所以,因为事情发生在法国,他就用这样的词来描述这么恶劣的事件吗?”
然后镜头切换,屏幕上出现的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天空,接着镜头下移,只见一些举着防暴盾牌、手持警棍的警察面对示威者,组成了一个很大的弧形防护圈。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了过去,当那些穿制服的向他们冲过来时,其中大部分人——约有几百人——又不由得像波浪一样退后。当那些警察觉得自己冲得太靠前了,便退回到原来的防线位置,人群立即上前占据他们空出来的地盘。有些人跑掉了,还有些人被警棍击中后脑勺,重重地倒在地上,如同一个个木偶。狂暴的人群像野兽一样成群结队地猛冲向前,击打那些警察。有时候,某人的手上还会突然出现一小团火焰,这团火焰先是被向后甩,然后呈抛物线状扔向空中,落地以后变成一大团乱蓬蓬的火苗。
主播的声音从画面中传来。“太可怕了。”他说话的语气既兴奋又沉重。
“简直不像话!”露西尔对着电视屏幕发起了脾气,好像面对的是一只调皮捣蛋的宠物猫,“他们应该感到羞愧,怎么可以这么粗暴?连最起码的礼貌和修养都忘了。更糟的是,他们竟然还是法国人,我简直不能想象法国人也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应该更加优雅有礼才是。”
“你的曾曾祖母又不是法国人,露西尔。”哈罗德插话说,为的是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电视新闻。
“不,她是!她是克里奥尔人。”
“你们家族中也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一点。我看你们都希望自己是法国人,因为你们他妈的就是迷恋法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关于法国的消息终于播完了,现在屏幕上是蒙大拿州宽广平坦的田野,看上去舒服多了。田野上到处是巨大的方形楼房,看上去像谷仓,其实不是。“让我们将话题转回到国内……”主播又开口了,“就在这一片美国土地上,一场反对复生者的运动正在进行中。”他说。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士兵的人——其实他们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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