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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条里,前两条等于是在占据大义名分,第四条是在威吓朝廷大臣,第三条么,陈珚觉得却是对自己的警告:这个妻姐,逮着机会就要敲打自己一番,她那第三条的意思分明就是,如果宫里的态度不能让她满意,这假和离,其实也不是不能成真的……
宋竹能有这样的姐姐庇护,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使是被敲打的一方,陈珚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其实他心里也很是高兴——能多一个人来呵护宋竹,他当然只有高兴的份儿。这第三条,他只是稍加揣摩就放到了一边,倒是第四条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精彩,看了好几遍,才轻咳一声,问道,“众位卿家,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以往,内阁大臣哪个不是指手画脚的,恨不得皇帝什么事都交给内阁决断,自己只盖章批个‘可’就完了,今日这一问,却是问得众人都没了声音,过了许久,还是王参政小心翼翼地说,“此陛下家事,可自决。”
陈珚玩味地一笑,“不是说天子无家事吗?”
他打趣了这么一声,仿佛是要给王参政一些难堪,但很快又笑道,“不过,若是依我,我和皇后是相识于微,夫妻素来情深,若非宫中有子嗣之虑,也不会动采选妃嫔的念头,真要说的话,深心里也是不愿有别人的。只是如今,若要枝繁叶茂,不能不采选,若要守诺,那又在子嗣上未免有些担忧,似乎竟是不能两全。”
王参政这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出头?他道,“陛下今年不过弱冠有余,殿下更是青春年少,皇长子健壮,子嗣之虑,是否太过绸缪?”
“这话倒也有理——王参政的意思,还是以守诺为先了?”陈珚有意这么一问。
“人无信不立!”王参政斩钉截铁地道,“君无诺,政不宁。既然已经立下字据,陛下又焉能毁诺呢?”
“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陈珚沉思片刻,又笑道,“若是如此,那自然两全其美,再好也不过了——众卿以为如何呢?”
宋大姐的表文,王参政和陈珚的对话,里里外外假模假式的,把道理都给占全了,南党诸臣不喜欢宋竹独宠后宫,可更不喜欢宋学少了这么个把柄,从此真正一飞冲天。皇后回宫,初看只是为了纳妃之议,可焉知这不是宋家将计就计,想从外戚身份中解脱出来?要知道那表文里可是把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的,连怎么废后的台阶都给找好了,要不是真的想乘势和离,宋家短时间内能拿出这么个主意?
有了这么一层心思,刚才王参政发话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心惊肉跳的,打算随时出面劝阻官家不要冲动,大谈特谈一番不可轻易废后的道理。可王参政反对废后,官家从善如流的时候,很多人心思又都是活动了起来:党争就是这样,敌人支持的你要反对,敌人反对的你就要支持。
现在官家这么一问,很多人就想要出来说些宋竹的大逆不道,但话到了嘴边,看着王参政似笑非笑的,心中倒都是一惊:这可别是欲擒故纵,诱使自己上钩吧……若是自己这么一说,王参政再顺水推舟一番,只怕这婚还真就和离成了。
“陛下所言甚是!”在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首辅于相公果断地定了调子,“君子一诺千金!”
陈珚便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双掌一合,欣然道,“家中龃龉,让诸公看笑话了。”
众人自然一片不敢,有些胆大的,还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来证明这不过是夫妻间的常事。陈珚笑眯眯地听了一会,总结道,“其实皇后回娘家,无非也就是闹了脾气,等这慰问的旨意发过去,多数也就消气了是么?”
“正是正是。”众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好。”陈珚当下就拿过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回信,又盖上章让人送回宋家。“此事今日便议论到这里了,还是继续商议国事吧。”
诸位相公们巴不得这么一句话,自然也不会有人多问什么——也不敢,只是一个个都在心中叫苦:这崇政殿里,说起如此荒唐的话题,甚至和陛下谈起了家事,一群人没劝着陛下一振夫纲,反而是拼命劝和,若是传出去了,只怕也免不得御史台一番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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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竹这一次回家,本也打算多住几日的,按她所想,这件事还要几天功夫才能闹大。可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东京百姓们传播小道的速度,她是上午回的家,中午起,宋家附近就有人远远地站着开始看热闹了,到了下午,数百名百姓赶到附近的巷子口,都是听说皇后回娘家了,又听说这一回回娘家是要和皇帝和离的,于是纷纷赶来看千古第一的热闹。
虽然说不至于围在门口,大多数人看了宋家上下一切如常,也就失望散去,但就这么一下午,人来了又走,总量倒是没少。开封府的衙役来倒是来了,但多半也是听说了什么,只是犹犹豫豫地维持着基本的秩序,连宋家的门都不敢靠近,居然是把宋家当成了疫区一般,只敢远远地在巷口附近站岗。
这样的动静,这样的速度,不消一个晚上,开封的附廓县都能全知道了,宋家人倒是不畏惧陈珚改了主意不来接人——半下午就送来了陈珚的‘草诏’:胡乱写成的草书圣诏。他们是担心明天起来,只怕宋家仆役都不好出门买菜了,一家人很可能吃不上新鲜菜蔬。
好在宫里只怕也是收到了消息,到了将晚时分,宫里的禁卫军便出来清场了,闲杂人等一律被赶到远处。宋家门丁这才是松了口气,让人给里头报信。里头这才知道没多久呢,又是收到消息——原来这净街也不止是净街,还是皇帝出行的前奏,皇帝陛下人已经到巷口了。
宋家这一惊非同小可,宋先生连忙换了礼服,带了几个儿子,大开中门在门口迎接。宋家女眷们也要各自换装,宋竹却觉得没这个必要。“爹爹他们是没办法,一定得做给旁人看,娘你们就不必麻烦了,听我的,就这么着挺好。”
陈珚疼她已经到了几乎颠倒黑白的地步,家里还有谁能驳她的意见呢?反正也来不及,索性就都不管了,一家人还是随意聊着等,果然过了不久,宋先生就和穿着便装,面上带笑的陈珚进了屋子。一进门陈珚还要给明老安人行礼,“婆婆,咱们许久未见了!”
众人连忙扶住了,不敢让他真的下拜,宋竹其实觉得没什么所谓,但也不好太吓唬爹娘,索性让陈珚给两老拱手行了礼,众人颔首还礼。陈珚露着笑脸,逐一把亲戚们都招呼过来,这才说,“宫里太后有话,不让三娘在外过夜,老人家今天脾气不好,小婿也不敢违逆,这就来接人了——”
太后都发脾气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这脾气也该发,宋家家丁都往回报着消息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崇政殿里的话,就是要往外传也没那么快的,可今日却是出奇,还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写的字据就流传开来了。连来宋家围观的百姓们都知道那里头说的是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我不二,再无他人。
连着宋家表文里说的当年立字据的事,想来没有多久,天下间就会知道宋家和天家约为婚姻时,皇帝立下的‘誓不纳妾,一世不二’的誓言。这采选妃嫔的事,自然是再也不能提起。老人家心里能好受才怪呢……
不过,别说宋苓了,就连小张氏,现在都不担心宋竹回去以后会受什么责罚。陈珚这都亲自来接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张氏给女儿理了理鬓发,一时间倒是有些不舍了——若是能住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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