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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堂课上下来,天色已经向晚,宋先生收住话头以后,又道,“《易》之一道,博大精深,然而终究于实务无用,除非大才,否则很难发祥为治世之道,你们之所以要学,是因为不能不懂,却也不要太痴迷了。天下事虽然都可以归结到六十四卦中,但六十四卦却绝不能解决天下所有事情。”
萧禹应声道,“不错,我等入学,当讲究学以致用、学以济世,从这点来说,《易》书浅尝辄止,甚至《孝经》、《礼记》也都学过便是了,倒是《论语》、《孟子》、《中庸》、《尔雅》等,需要细心参详。”
他刚入学宜阳时,想的只是从宋先生这大儒身上学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但几个月下来,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学生,甚至在立身、立命的大志向上,都受到了宋学深刻的影响,早已不再是旁观者的心态了。
宋先生笑道,“不错,如今言必称三代,其实三代之时,所谓天下,不过是如今的几省之地,又如何能同今日的疆域相提并论?周礼周制若是真那么好,今日岂非还是周天下?有些事,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跟着书院里有些教授一样,做梦都想搞井田制,那才是真走错了路。”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在学术上和书院教授的分歧,萧禹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对学术界的一些纷争,也有了深刻了解,听到宋先生说法,不觉心中一动:“南党推行南学,讲的是变法、新义,北学就以复古、复礼为号召,复周礼的说法,在北学中并不罕见,前两个月,关西大儒孙先生路过,在书院讲学时,也说到自己回了家乡以后,要复井田、行上古制度……先生的说法,倒是更靠近南学,和北学的核心要义,似乎分歧极大啊。”
所谓学无先后,宋先生一向鼓励弟子畅所欲言,萧禹想着今日除了宋竹以外,也无人在,有了疑惑就要问出口。可偏巧,此时屋外有人恭声问道,“先生可在?学生王义,读书不解……”
外头才一传来说话声,宋竹便站起来拿过卷子,挑帘子进了里间。萧禹还没反应过来呢,宋先生已道,“进来吧。”
王义并不是孤身来的,和他一起来讨教学问的还有李文叔,萧禹和他对了一眼,格外冲李文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也有些纳闷:“粤娘到书房来伺候先生,为的不就是承受指点吗?旁听先生指点学生,也能起到触类旁通的效果不是?怎么她一听有人来,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样看,刚才若非听到是我,只怕她也不会出来。”
他心里有了疑惑,就坐不住了,见宋先生和两个师兄议论的都是他还没学到的《春秋》,便慢慢退到门边,一闪身,丝毫也不引人注意地出了屋子,站在当地想了想,也不原路返回,而是穿堂而出,到了以前宋家兄妹射箭的小空地上。反过来绕到书房内室的后窗前,果然见到宋竹托腮坐在屋内,小脸微微仰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夕阳洒在她面上,倒是给她花一般的面孔,又镶了一层金边。
他想得不错,宋竹的确有事寻他,见到是他,她便立时也从书房后门悄悄地溜了出来,带着萧禹直行了数十步,躲到屋子阴面,方才低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萧禹先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旋又问道,“刚才两位师兄进来,你躲什么躲?”
再答,“我觉得你要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宋竹这人,有时也十分蛮不讲理,她直接就跳过了前两个问题,“你又知道我要找你了?”
萧禹瞪了她一眼,她倒是嘻嘻一笑,颇有些爱娇狡黠的味道,背着手扭了扭身子,看着倒是比方才开心多了,似乎也把之前两人的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是有事想求三十四哥,可这事儿有些不便提——也有些越礼,就不知道三十四哥肯不肯应承了。”
萧禹好奇心上涌,亦对宋竹升起一丝戒备,心想,“她不会是因为刚才我得罪了她,打算作弄我啊?”
他口中便不肯放松了,“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告诉你肯不肯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