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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李弃东见了邱迁,有何同病可供相嘲?难道——
他并未杀顾盼儿?他和邱迁一样,进到那房里时,顾盼儿已死?他见机不对,立即离开,却撞见邱迁,不由自主说出:“你也来了?”这“也”字,自然含了嘲意。他知道邱迁为人诚朴少机变,一旦走进那屋,便负罪难脱。他自家一身麻烦,自然乐得减去这一桩。于是又加了句“你上去吧,盼儿在上头”。
不过,仅凭这“也”字,无法真的断定。冯赛急忙赶到了芳酩院。
到了那里,见院门半开,里头并无人声,便拴好马,径直走了进去,绕过影壁,看那庭院中不见人影,正要开口唤,左厢房里走出个素衫女孩儿,正是盏儿。盏儿见到冯赛,先一惊,随即摇手示意他莫要出声,跟着轻步赶了过来,牵着他衣袖,将他拽出院门,又走到墙边,才小声说:“盼儿姐姐殁后,牛妈妈着了病,才喝了药汤躺下。”
“盏儿,我仍是来问出事那天的情形。那天,柳二郎来之前,还有什么人进过顾盼儿的房里?”
“嗯??张郎中。那些天,盼儿姐姐听了你们这边的祸事,焦得不得了,哭了好几回,和牛妈妈也争吵了几场。那天她一早醒来,心里头便闹烦,没梳洗便又躺下了。牛妈妈忙叫人去请了张郎中来,到盼儿姐姐房里看视。我忙把床帐放了下来,张郎中隔着帐子,把过脉,说是酒吃多了,伤了肝,又逢着春季,肝气虚旺,便写了个药单。牛妈妈陪他下去,叫人跟着去取了药来,我便下楼去煮药。再没听见谁上楼,直到柳二相公来。”
“那房内窗户可开着?”
“嗯,盼儿姐姐怕憋闷,只要天不冷,窗户清早便得打开。”
“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疑处?哪怕并非疑处,不论大小,与常日略有些不同之处也可。”
盏儿望着墙,细想了一阵:“盼儿姐姐一直躺在床上,我怕扰到她,进出都轻手轻脚的,并没听见什么响动,也没瞧见什么——”
冯赛见她说完后,嘴却仍张了片刻,目光也隐隐一颤,却欲言又止。他忙盯过去:“盏儿,你莫怕,这是在查真凶,救无辜,任何事都可说出来。”
盏儿脸微微一红,犹豫片刻,才低声说:“那天盼儿姐姐起来后,牛妈妈叫我端了一碟糕上去。那是望仙桥王宣家的玉屑糕,盼儿姐姐一向爱吃,那天却一块都没动。我扶她躺下后,瞧着那糕,竟犯起馋痨,便偷偷吃了一块。吃过一块,反倒越发逗起了馋虫,便又拿了一块,可才咬了一口,便听见牛妈妈带了张郎中上楼来。牛妈妈最恨人偷嘴,若见了,一定拿针戳我的嘴皮子。我一慌,不知该把那块糕藏到哪里,见窗户开着,忙伸手丢到窗根下头的琉璃瓦上。后来一忙乱,竟忘了那糕。等出了那凶事,公差去那房里查验过后,我才想起来。趁人都走了时,偷偷进去寻那块糕。可到窗边才探出头,几只鸟扑啦啦飞了起来,唬了我一大跳。等定下神再一瞧,那块糕已经被碾碎,大半又被鸟啄食了去。”
“被碾碎?”
“我当时瞧见,便有些纳闷。鸟力气再大,也只能啄碎,剩下的那些糕却被碾成薄片,粘在瓦上。若不是你问,我还忘了??”
冯赛顿时明白:是有人翻窗而入,没有留意,踩到了那块糕。杀死顾盼儿的,正是这踩糕人。
但这会是何人?为何要杀顾盼儿?当时李弃东才从狱中放出,便先赶到这里来见顾盼儿,有何紧要事?顾盼儿之死与这紧要事有关?
三、家常
梁兴和梁红玉在那小宅院里躲了两天。
那院门从外头锁着,他们夜里回来时,是偷偷翻墙进来,怕邻居听到,堂屋门也一直关起。水和吃食,梁红玉此前已经备足。两人各住一间卧房,白天无事,便在中间的过厅坐着轻声闲聊。
梁兴原想和她论些武艺剑法,梁红玉却极好奇梁兴过往经历,点点滴滴不住盘问,连幼年时哭过几回、挨过几回打、偷吃过什么、尿过床没有??一一都要穷究。梁兴从未跟人讲起过这些,自然极不情愿,但看梁红玉兴致那般高,又不好沮了她,只得一样样如实回答,像是打开心底一个旧口袋,翻转过来,将里头的东西全都搜检一遍。梁兴自家都诧异,心中竟藏了这许多旧忆,尤其是和父母在一处时那些旧事,桩桩件件,哪怕极细小寻常,如今回想起来,都似被夕阳映照,纤毫毕现,让他心底一阵阵暖涌。
儿时,他一直嫌那营房窄陋,转身便要碰落东西。常说自己若成了人、做了将校,一定要置一院大房宅,让父母搬进去,尽情走跳。可如今回头一望,那低矮房舍里,处处都闪着亮,那光亮并非金银之亮,而是父母望着他时,眼里那无限慈爱之光。
他讲起有回惹恼了父亲,父亲抓起扫帚要打他,可举了半晌,都下不得手,最后竟狠狠抽打起脚边一只木凳,那木凳被抽得连翻了几个滚儿。他娘进来看到,一把夺过扫帚,为那凳子和他父亲争嚷起来。他父亲又不善言语,闷挨了一串责骂后,才憋出一句:“我要打的是那个倔骨拐!”他娘一听,顿时瞪向他:“我也正要打这闲撮手,把我的油瓶和醋瓶混在一处,想煎油果子,却煎出些酸疙瘩,还溅得我满头满脸。你要打,莫拿这扫帚,去拿那火钩子——”“火钩子不打坏了他?”两个又为火钩子争起来,争了一阵,回过神,反倒一起笑了??
梁兴说到这里,也不由得笑了出来,眼里却不禁涌出泪来,他忙用手背抹掉。
梁红玉望着他,柔声说:“怕什么?男儿汉这时若不落泪,便是冷心冷肠,不值一文了。”
梁兴勉强笑了笑:“莫再逼我讲这些了。”
“好,还有一桩最要紧的,留到下回再问。”
梁兴看她眼中含笑,目光却仍在探询,忽然明白她所言那桩最要紧的是什么了,心不禁一沉,微有些不快,可隐隐又有些盼她发问。发觉这念头后,他越发自恼,又不愿被梁红玉瞧破,忙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纸上裂开的一道缝,向外张望。
日头早已落山,院子里暮色沉暗,瞧不见什么。他却一直望着,心里有些纷乱,更隐隐牵动那丝旧痛。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外头忽然响起开锁声。他忙定神细看,梁红玉也走过来凑近那道缝,鬓边青丝拂到他的下巴,一缕清香更是扑鼻袭来。他忙让开一步,低声说:“张都头?”
那天,梁红玉将这院门的钥匙给了张俊。他话音才落,院门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闩好门,随后转身走了过来,果然是张俊。梁红玉忙去开门,梁兴则摸着火石,点亮了油灯。
张俊走了进来,脸上瞧不出忧喜。梁红玉关好门,忙请他上坐,斟了盏茶,这才问道:“如何?”
“尚未有何结果。”
“但也未出差错?”
“嗯。”
“那便请你从头讲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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