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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塔砂落入虚空。
深渊地下城的引力牵引着她,像黑洞攥住一枚流星。她正向地下城核心高接近,却没有撞上地面,没有见到地下城的任何部分——刚才见到的一切都远去了。塔砂曾链接整个世界,从主物质位面到深渊,埃瑞安的全部向她敞开,现如今这感知变得艰涩,并非断开,只是远去。
因为这里不再是埃瑞安。
源于埃瑞安的新世界已经成形,如同即将出生的婴孩不再是母体的第一部分。多么奇怪啊,小到能存放在地下城核心里的东西,真正深入其中时竟然变得如此庞大,宛如一个宇宙被存放在盒子当中。塔砂可能在下落,也可能在上升,空荡荡的虚空里没有上下左右。她只是在靠近那个核心,度越来越快。大量尘埃和塔砂同行,它们向她靠近,吸附到她身上,有生命一般层层包裹。
与无形之敌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无数沉重的物质接连不断席卷而来,干燥却粘腻,仿佛糅合到一块的面团企图包裹住馅料。新世界的尘埃悄然无声地攻城略地,渗透着这具躯体,形体未变而本质渐改。塔砂的三对翅膀蓦然展开,重重拍打着空气,镰刀似的坚硬羽片怒张,每一片都在高频率地震颤,将吸附上来的尘埃气团全数抖落,振入虚空。看不见的敌人不会出欢呼或哀叹,这战斗如同与海浪为敌,战果完全看不到,稍一懈怠便是没顶之灾。
一分钟或者无数年后,漫长的虚空到达了尽头,辛辣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火光倒映在塔砂眼中,新世界是一片灼热的火海,大地熊熊燃烧。
有了大地,便有了天空,有了上下左右,引力变成重力,她在往火海中坠落。下降的每一秒,气温都在以可怕的幅度上升,附了魔的战甲与带眨眼间灰飞烟灭,抗火护符在这里支撑不到半秒。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在这高温下活下来,塔砂吸气,她的肺开始燃烧。
火光从皮下燃起。
洁白的皮肤一瞬间无影无踪,漆黑的六翼被点燃而后炸成一片火光,大团火焰从塔砂体内爆,从橘红到橘黄,再到无法直视的白金色。没有一点灰烬,或许连余烬都被燃尽了。那具人形身躯顷刻间化为一团烈火,却没有在高下坠中散落。
在炙热的空气中,这烈火睁开双眼。
没有一具血肉之躯能承受住这样的高温,最坚固的铠甲也难免要在灼烤中变形,那便化身火焰吧。灵活的翅膀与尖牙利爪在此刻帮不上忙,塔砂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能被点燃的手足与躯干、头颅与内脏全数丢弃,在被外界的火焰燃烧之前,她主动化作烈火。
火元素之躯承载着塔砂的灵魂,属于自身的烈火不会伤到她一丝一毫。数千米的距离在高坠落中转瞬而过,塔砂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火花,又在下一刻汇聚,火元素本身就没有固定形体。
无人能在这片大地上落脚,高温根本不给地面凝固的机会,岩浆好似被烧融的蜡,一刻不停地缓慢流动、翻滚、沸腾。灼热的温度能熔解灯丝与煤炭,但火焰要如何烧融火焰?火元素并没有脚,塔砂浮在熔岩之上,组成身躯的火焰与周围的烈火不断交融互换,随之升温。她在这片烈火地狱中安然无恙,如鱼得水,等待着她的敌人。
法魔拉什德嘉为新世界献祭了自己,它的残魂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操纵新世界的能力。一个世界的临时权限,哪怕短暂又不完全,也能做到许多事情。
熔岩的流变得越来越慢,随着温度急变低,地面从金黄变作暗红,像放冷的糖浆。冲天烈火声势渐缓,大地开始凝结,冷硬的黑灰色出现在熔岩的边缘,向各处扩散。仿佛河流冻结,金红色的海洋固化成一片丑陋的玄武岩大6,不再动弹了。常温对火元素来说已经相当寒冷,塔砂感到一阵失温,好像赤#身1uo体站在冰原里。刚才蓬勃旺盛的躯体收缩再收缩,从滔天烈焰变成灯笼里的小火苗。
当地火熄灭,这降温也没有停止,渐渐地,冰霜覆盖上岩层。
一些凝固在半空中的纤细岩层出咔嚓脆响,不堪重负地断裂,摔碎在地。急剧降温的过程让这些曾是岩浆的石头变得相当酥脆,这片大地宛如一个大型饼干堆,到处都是空隙,到处都有塌方。一双光着的脚从塌陷的区域跳开,塔砂踩在碎裂的石头堆上,终于脚踏实地。
低温能杀死火元素,她身上的火焰在千钧一之际转化,及时得和点燃时一样。塔砂看上去又是一个人了,或许因为人类的形态是她最初所认同的躯体,在急变化时,她化作最初始的状态。
低温让塔砂微微颤抖,赤1uo的身躯在冰冷空气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呼出一口气,呼吸在半空中化一片白雾。
皮毛开始生长。
最开始是脚掌,光1uo的双足生出了肉垫,覆盖上厚厚的绒毛,像踩上一双保暖的雪地靴。疏松的丝状毛从脚踝开始一路攀爬,与在黑色玄武岩上攀升蔓延的冰晶齐头并进,看上去也十分相似——这厚厚的毛是银白色的,与冰晶浑然一体,正是绝佳的伪装。
塔砂并非蓄意让这层保暖衣长成这种款式,只是她所抽取的元素,来自某种极北巨兽的外皮,就是这种颜色罢了。
气温还在下降。
这片大地荒无人烟,别说人烟,连一点活物都没有。大地刚刚从一片沸腾的火海凝固成一片冰冷的石原,目之所及只有石头。如此单调的地方,寒潮席卷时也看不见草木凋零、走兽颤抖,一分钟十几度的降温表现在此处,只让某些石块变得更白了一些。
只过了几分钟,极北巨兽的皮毛就不能继续御寒了。肃杀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像一条带刺的舌头,重重一卷就能让骨肉分离。塔砂闭上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冻伤的伤口蠕动着修复,细小的绒毛迅地生长,层层包裹住漏洞。
如果此时有他人在场,他们大概会觉得塔砂像一只巨大的、成熟的蒲公英。蓬松的银色毛簌簌抖动,一阵风拂过,大片银毛就被卷了起来,刷拉拉飞走。极北巨兽的长毛迅地脱落,又迅新生,就像春季换毛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仔细看才能现,那新生的毛并非极北巨兽的毛,而是某种鸟羽。
扁平的白色羽毛覆盖着塔砂的身体,油光亮的大块羽片层层叠叠,胜过最好的鱼鳞甲,将寒风阻隔在外。大片正羽之下,绒羽密生,这种特异的羽毛茎干小而短,顶端生着一簇簇细丝,柔弱无骨,蓬松成小小的绒朵。要是把密实的外层羽毛比作叶片,内层的绒毛就是芦花。
大朵绒羽充斥着表层羽毛下面的空间,若将每一根绒丝在显微镜下放大,你能看见上面密布着无数个细小的空隙,其中充盈着静止的空气。满含空隙的绒毛形成了厚厚的保暖层,体温与外界低温的交换被切断,寒气与潮气都难以进入被包裹在其中的身体。就像穿上一件蓬松轻盈的羽绒大衣,体温下降几乎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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