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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王云仙出现后,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会有一抬软轿进入鹤馆。那朱门极为隐蔽窄小,可软轿里的人却从不下来,哪怕麻烦一点,也要由小厮将软轿高高抬起,横向穿过。
可见来人身份尊贵,且不宜露面。
后又有一次,王云仙出来时,身后跟着一女子,两人在朱门内纠缠了片刻,王云仙似是恼怒,甩开女子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软轿被抬到朱门前,女子隔着轿帘同里面的人说话。
忽而起了一阵风,轿帘被吹开一角。
也就是梁佩秋这样的把桩头,常年隔洞观火,一双明眸眼力过人,能在黑黢黢的轿内看清对方脚上的皂靴,否则换作旁人,就这风过的功夫,哪里能见真章?
她不作停留,立刻转身回安庆窑。
安庆窑的私库里多藏有各代名家名窑的珍宝瓶器,最出名的乃五大名窑所产,其中有一件钧窑红瓷,堪称传世家珍。
所谓钧瓷带红,价值连城,这件更是孤品中的孤品,原因是在当时宋代的技术条件下,要烧出一点红色实在太难了。
一方面,高温红釉烧成的温度是固定的(后世有了温度计可知是128oc左右,但古代没有温度计,全凭经验),哪怕上下相差一点,就有可能完全烧不出红色,要么黑,要么什么都没有。
就本朝而言,早期想要烧出红瓷也是很难的。对于这个所谓的“度”,没有仪器可以测量,完全靠经验,靠眼睛的观察,需要积累多年的经验。
所以,景德镇有句行话讲“十年出不了一个把桩师傅”,可见梁佩秋是多么罕见的天才。
除此以外,还要控制窑内空气的流动,以此让红釉完全地挥出来。若是红釉生的反应过于强烈,就要让窑内封闭,不让新鲜空气进去,这些也都凭感觉和经验。
而烧窑的整个过程几天几夜,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时间段出现问题,都有可能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便是一窑之内,不同的位置所带来不同的温度和反应,对于能否烧制红釉也极其关键。
事实上,窑内大部分的位置都不适合放置红釉瓷,甚至于行内把适合烧红釉的位置称为“寸金地”。难度既高,又无法大量地烧造,红釉之宝贵可想而知。
之于当朝已经是制瓷史上的高峰,遑论宋代?出自于几百年前的钧窑红瓷,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那时能偶尔出现局部的红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何况安庆窑所收藏的这只钧窑红,通体呈现一种类如红宝石般耀眼夺目的红色,在当世属于少之又少的不可思议。
别说价值连城,其价值根本无法以金银来衡量。
梁佩秋一直到这两年打出了“小神爷”的名头,在景德镇被公认为安庆窑的头,王瑜才将此事告知她。
一次开库,王瑜带她去看那件钧窑红瓷,就摆在博古架中间的位置,四面以黄梨木封固,乃是王家窑的传家之宝。
其器具之美,放到当代可能不足为奇,可若是以历史的眼光去看它,那是一件存世五百年的瓷器,代表着当时瓷业登峰造极的技艺,其所凝聚的匠人心血和瓷风瓷骨,令人心神震荡,叹为观止。
前人已逝,唯有留下的物件可以供后人欣赏、现,甚而交流。
一件瓷器所代表的意义绝非瓷器本身这么简单。
梁佩秋知道王瑜有多看重这件钧窑红瓷,说它是镇窑之宝一点也不为过。
私库的钥匙也只王瑜一人有,寻常是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私库的。巧就巧在之前新县令赴任,王云仙想为王瑜分忧,开过一回私库。
是时梁佩秋同他闹了别扭,没有陪他一道过来选品,后听管家说起才知,是王瑜亲自陪王云仙过来的。
两人选了一件青花蛐蛐罐和一件三秋杯作为就职贺礼,送去了县衙。据说张文思很是喜欢,还特地设宴款待了王瑜父子。
此事过了也就罢了,没想到时隔多日,王云仙又一次开了私库的门。
老旧的木门出“吱呀”一声响,王云仙一吓,怀里抱着的罐子险些掉在地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到了身后,可他头也不敢转,脚下直打哆嗦。
忽然,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王云仙颤颤巍巍地喊了声:“爹?”
梁佩秋心下一叹:“是我。”
王云仙一个激灵,更紧张了。
他喉头紧,一边把罐子往怀里塞,一边问:“怎么是你?你不知道这私库不能随便进吗?”
“我听小厮说你一回来就去小青苑找我了?”
王云仙支吾着:“是,看你没在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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