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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味……似乎是血菩藤……”太医皱着眉头又仔细想了想,最终肯定地说:“就是血菩藤,只长在吐蕃诸部的高山之上,采摘极为不易,就连我,也只见过寥寥几次,故而险些认错了。这味药是解毒圣品,宫里都不一定找得到。”
王萱心中的疑惑更深,到底是何人,深夜送了这样价值千金的药物来?
她对家人一向毫无隐瞒,于是把这事告诉了王莼,王莼觉得那鸽子来路不明,想捉去给飞鱼卫试试,能不能通过鸽子的认路习性,找到幕后之人。
王萱把小白鸽护在怀里,不让他碰,轻声细语地说:“飞鱼卫向来是连人都不当人的,这鸽子若是进了飞鱼卫,恐怕性命堪忧。兄长,我想把它留下来养着,既然那人送了药来,想必没有坏心。”
王莼很少见她对一样事物表达出这样明确而执着的喜爱,叹了口气,对她说:“既然你喜欢,那就留着吧,小心一些。”
“嗯。”王萱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抚摸着鸽子的小脑袋。
“皎皎,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为兄拼了命也会为你取来,可若是这东西会伤害你,我宁愿你恨我,也不会让你接近它。”王莼语气涩然,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王萱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并不知他说的是男女之事,还以为他在说鸽子。
“皎皎对于已经拥有的东西十分满足,并没有妄想得到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我此生只愿阿翁、阿耶、阿兄长命百岁,欢愉无忧。”
“阿兄记下皎皎的话了,皎皎可要记得,日后千万不要耍赖。”王莼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底一片温情。
服下鸽子送来的药之后,卢嬷嬷第二天就醒了过来,虽然说话不太利索了,但人是清醒的,脑子也正常,太医说,她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好好调养,以后也能慢慢说话,完全不影响生活。
说话不利索对旁人来说没什么,对爱操心的卢嬷嬷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她才一醒来,就想着安排王萱的饮食起居诸事,说话不利索,就拿双手比划,偏偏绵绵又是个反应缓慢的,看不懂她的意思,卢嬷嬷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伸手挥落了床边的灯架,服侍她的几个使女惶惶瑟瑟,不敢近前,哭着跑过来求卷碧去劝她安心养病。
卷碧也忙乱,她是王萱身边的一等使女,但平日里卢嬷嬷管得多,轮不到她来安排王萱的贴身事宜,最多只是一旁辅助,好在她聪明颖悟,自己掂量着也能不出什么差错。如今听到小使女们跑来诉苦,这才意识到,卢嬷嬷曾经实在管得太多,这一屋子的人都仰赖着她的安排,若有一天她不在了,恐怕都担不起事,这可不是世家贵女奶嬷嬷的做派。
王萱如何不知此事?她在房中看书,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间就砸了两个插花的瓶子,几个洒扫的小使女站在院子里打趣,说了半天闲话了,也无人去管。她叹了口气,怔怔地望着那只新得的鸽子。
“度厄啊度厄,你可喜欢这华美的牢笼?”
“度厄”是她给那鸽子取的名字,除了以字面意思替卢嬷嬷祈福,它还代表了北斗七星中的第六星。王萱修佛道两教,北斗七星是道教供奉的七位星君,《云笈七签》、《洛书》等典籍对北斗七星的记名有些许差异,一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另一称:司命、司禄、禄存、延寿、益算、度厄、上生,而根据人的生辰,又被七位星君分管,度厄纪星君掌管巳时和未时生人,卢嬷嬷的生辰恰是巳时。
从前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卢嬷嬷管她管得太严的,如今卢嬷嬷为了她遭此大难,她才发现,除了给鸽子取个名为卢嬷嬷祈福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卢嬷嬷已经把她关进了名为“依赖”的牢笼,而她,竟然一点都不想挣脱出去,就如同这信鸽一般,一朝避开了风雨,吃饱喝足,就忘了来处了。
第五日,卢嬷嬷说她的身体好多了,这才来见王萱,此前她一直不肯让王萱去探望,说是身份卑贱,不值得王萱屈尊。王萱不愿惹她不快,便只趁她休息时偷偷看她,不敢让她知道。
“女郎——”卢嬷嬷声音嘶哑,仍竭力喊出了这两个字。王萱一听到她唤自己,忽然想起幼时的一幅画面来:小小的她坐在榻上玩着算筹,她母亲卢氏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面色苍白,眉心深蹙,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春雨发愁。忽然门帘被人打起来,走进来一个身着葱绿高腰襦裙,梳着双刀髻的妇人,她脚步生风,面带笑容,声如黄鹂,像是一株凛冽的剑兰,破开了卢氏周身那化不开的哀愁。
那时,她的夫君还未战死沙场。
“女郎……”卢嬷嬷又唤了王萱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把早已准备好的书笺一张一张展示给王萱看。
“女郎不必担忧,我的身体很好。谢府使女下毒一事,不必再追查,风雨欲来,有人想要女郎的性命,就不会留下把柄让我们查到他们身上,若是执意严查,反而会得罪谢大夫人。谢大夫人在京都贵夫人之中,话语权极重,若是因此对女郎怀有怨气,恐怕有损女郎声名。怀宁是卢氏女,受夫人所托,看顾女郎长大,定当竭心尽力,不惜一切,女郎勿要挂念。待怀宁病好,再服使女郎起居,清芳院诸事,先交由卷碧负责,倚翠协理。”
“不,我要查,他们害了嬷嬷,我不能放过他们。”
“当日那使女双手颤抖,我便有所感应,只是想不到她竟怀着这样毒辣的心思,一切果报,都是怀宁不够谨慎,自作自受。”
“嬷嬷!”
“女郎,注意仪态。”卢嬷嬷把嘴角一沉,眉头一皱,笔下停顿,“此事已了,不必再说。”
王萱却不会就此被劝阻,到第十日,她支开卢嬷嬷,带着卷碧,打算亲自登上谢家门庭,讨个说法。
她还没出门,便听说谢家的马车已在大门停下,谢玧正朝王家议事花厅而去。
王萱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名为“惶恐”的情绪,如今答案就在面前,只需她亲手去揭开,就能看到卢嬷嬷被害的真相,但她迟疑了。
她害怕是自己连累了卢嬷嬷。
卷碧听到王萱叹了口气,在廊下停留了一会儿,又匆匆向花厅去了。她走得极快,雪白的袍袖被清风吹起,又随着她瘦削的身形落下,料峭春寒尚未完全消退的二月底,她却出了一头薄汗,耳尖通红,冰肌玉骨也染上了红尘的颜色。卷碧一阵晃神,看她渐渐离得远了,才回过神来,加快步伐赶上去。
谢玧站在庭中,长身玉立,望着那盆被王莼摧折过的金风雪浪,他今日恰巧穿了一件银灰色的大袖,在春日并不刺目的阳光下,他眉目低敛,神情慈悲,像是一尊玉佛。
“先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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