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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国公勉强一笑算是应了,心不在焉地落了座。迟迟看她一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化成了脸上的颓色,暗暗叹了口气。
明妆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但自己不好起这个话头,等煎雪将茶送上来,只管热络地请他尝尝。
翼国公此来不是为了品茶,这顾渚紫笋也喝出了满嘴的苦味,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不要从那么令人难堪的话题切入,只道:“除夕那日和小娘子约定过,要去梁宅园子饮茶的,我问了四哥,他和芝圆这几日都闲着,如果小娘子愿意,我让人定下今晚的酒阁子,正好梁宅园子出了几样新菜色,请小娘子过去品鉴品鉴。”
可这样的邀约,已经不合时宜了。明妆摇头,“今日我要去外祖母家,实在不得闲,别因我扰了好兴致,你们去吧。”
话说完,就看见翼国公眼里的星辉暗淡下来,都是聪明人,知道这样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我……我今日来,其实不光为了邀小娘子去梁宅园子品茶。”他鼓了半天的勇气,才算言归正传,“初一那日我真是半道上遇见了应小娘子,并不是事先与她约定赏灯的。”
明妆“嗯”了声,“我知道,公爷那日说了。”
翼国公有点着急,他想阐明的并不仅是这点,可她有意含糊,分明是不想与他深聊了。
说放下,实在是放不下,并不因为感情有多深,只是出于不甘心,更是因为天潢贵胄习惯性的事事如意,如果错失了,不知要懊丧多久。这几日也真有些食不知味,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向她提亲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应宝玥,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应当是黄了吧……他不敢确定,自己觉得很亏心,但还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于是壮了胆来,好歹再试一试。
略平了平心绪,他把心里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小娘子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面嫩,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应小娘子那样……我推了好几次,推不开,没有让她知难而退,是我的错。但请小娘子相信,我绝不是那种轻浮孟浪的人,除夕那日我已经托付汤夫人,让她替我向我母亲陈情,我是实心实意想向小娘子提亲的,谁知横生枝节,弄得这样不体面。我知道,小娘子现在对我恐怕没有任何好感了,可我还是要说一句,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如果小娘子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立誓,今后绝不与应小娘子有任何牵扯,请小娘子放心。”
然而没有应宝玥,也许还有张宝玥、王宝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再来一次,到时候又能怎么样?
明妆也不急进,缓声道:“公爷不要这样说,你我原本就没有深交,如果就此草草提亲,对你对我都不好。我看得出,应小娘子很喜欢公爷,一个姑娘愿意大庭广众下这样对你,何不好好珍惜她呢。至于我……芝圆看我孤寂,忙着要给我做媒,那日我答应去梅园,是及笄后头一次出席贵女云集的场合,本意不过是露个面罢了,并不一定要有什么结果。所以还请公爷释怀,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用觉得愧对我。”
她把关系撇得很清,翼国公眼里的光逐渐熄灭,到最后不由感到悲怆,终究是失之交臂了。
明妆原想再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只好岔开话题,打听一下高安郡王那头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翼国公道:“应当差不多了,三月里成婚,耽误不了的。”再坐下去,如坐针毡,只得站起身来,“拜会过小娘子,把我心里的话都说了,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只可惜没得一个好结果,或许这个遗憾会伴随我一生,也算对我的警醒,将来不要再犯这样的错了。”
其实翼国公真算得仁人君子,毕竟这样的出身,若是一意孤行向易家提亲,易家那群虎狼亲戚为了巴结,未必不会答应。
“公爷这么好的人,将来必有好姻缘,明妆只是过客,公爷不必耿耿于怀。这上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日后要是再遇上,咱们大可坦然些,反正话都说开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没有缘分罢了。”
翼国公听她这样说,遗憾之余也无可奈何,颔首道:“你说得是,既如此,确实不用耿耿于怀了。”说罢勉强笑了笑,“无论如何,能结识小娘子是我之福,来日若还有机会,一定完成那日的约定,请小娘子再喝一杯茶。”
明妆说好,见他拱手作别,亲自将人送到了门上。
大约因为年少吧,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翼国公又是一副明朗模样,站在耀眼的日光里,回身笑着问:“三月初八,四哥和四嫂大婚,到时候小娘子也会参加婚宴吧?”
明妆说会,“芝圆的母亲是我干娘,芝圆如我亲姐姐一样,到了那日我一定要送她出阁的。”
“那我就做四哥的傧相,陪他去接新妇。”
没有再见的理由,借着迎亲远远看一眼也好。
话说到这里,就该放手了,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那绒座柔软,他得费上很大的力气,才能保证挺直脊背。
走了好远,不敢回望,如果见她还在目送,心里该有多少不舍!但若是见门前空空,那么就是更大的失望,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子一见钟情,结果闹得惨淡收场,心里的郁塞无边大,然而却不知道该去怨怪谁。怪应宝玥轻佻?还是怪自己不懂拒绝?后果已经酿成了,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身边的小厮见他垂头丧气,想方设法来鼓励他,“公爷别伤心,易娘子还在气头上,难免不好说话,等过阵子气消了,没准儿就想明白了。依我说,公爷这样的人品才学和出身,作配她绰绰有余,将来想找见比公爷更好的郎子,怕也不容易。所以公爷耐着性子等一等,下回见面,说不定易娘子回心转意了也未可知。”
翼国公听后苦笑了下,“满上京那么多王侯将相,你以为他们都不长眼睛吗,怕是等不到她回心转意,就被人聘走了。”
意兴阑珊,长吁短叹间经过榆林巷口,忽然听见传来吵嚷的声音,有人高声质问:“人在不在,让我进去瞧一瞧就知道了。我今日不是来寻衅的,只想问一问郡王,那日究竟对小女说过什么。平白死了个女儿,打听内情告慰我这老父,总没有错吧!”
翼国公勒住缰绳朝巷内看,豫章郡王府前,一个身着公服的官员在门上吵闹,几番硬闯都被门前的家仆拦下,定睛看,是观察使贺继江,除夕那日坠楼宫人的父亲。
小厮望着沸腾的场景啧啧:“有什么话,迎进去说多好,何必让人看热闹。事情宣扬起来,监察御史会上报官家吧?那郡王岂不是要惹上麻烦了!”一面转头问翼国公,“公爷,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翼国公却说不必,“事关人命,既然贺观察能闹上门来,其中必定有内情。连大哥都避而不见,我又去凑什么趣。”说着拔转马头,慢悠悠走开了。
还是不能从错失姻缘的困顿中挣脱出来,别人门前的闹剧,和他没有什么相干,回到府邸也提不起兴致,坐在月洞窗前茫然翻动着书页。
春风带着凛冽,他摸了摸手指,指尖微凉,正想起身,见小厮引着黄门从木廊上过来,到了台阶前向上拱手,“公爷,淑仪娘娘命小人过府传话,请公爷即刻入禁中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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