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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玮依言而行，十数日后，带回了六幅书画，交给我与公主过目。

  我展开一一看了，然后默默递与公主，公主先看其中售价最高的一幅王羲之尺牍，玩味须臾，忽然眉头轻颦，侧目扫了扫李玮。

  李玮一惊，惶惶然转顾我，像是在问我：&1dquo;这字有何不妥么？”

  我向他友善地微笑，道：&1dquo;都尉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罢。余下的杂事不妨交给怀吉来做。”

  待他走后，公主抛下手中尺牍，颇有怒色：&1dquo;这傻兔子又当了一回冤大头，花重金买了幅摹本回来。”

  那时白茂先亦伺候在侧，闻言拾起尺牍仔细端详，然后请教公主：&1dquo;公主因何确定是摹本？”

  公主道：&1dquo;王右军少年时写字多用紫纸，中年以后多用麻纸，又用张永义制纸，而这幅尺牍虽精心做旧过，仍可看出是竹纸涂蜡。国朝以来士人才以竹纸写字，晋人尺牍用竹纸，必是赝品。”

  语罢，她又问我：&1dquo;其余那几卷，可也有伪作？”

  我从李玮送来的书画中拣出两卷交予公主。

  公主先看一幅归于张萱名下的宫苑士女图，琢磨片刻，觉出了其中破绽。

  &1dquo;这女子穿的裙子从质感和花纹上看，是荷池缬绢，这是国朝才有的布料。”她指着画中人说。

  我颔，又一指画上一内臣模样的人，道：&1dquo;张萱是唐代玄宗朝时人，那时内臣戴的是圜头宫样巾子，而这画中人头上却戴漆纱缠裹的幞头，这是唐末才出现的样式。”

  白茂先亦轻轻走近，看了看这幅画，道：&1dquo;梁先生跟我提起过张萱，说他画女子尤喜以朱色晕染其耳根，而且他擅画婴儿，既得童稚形貌，又有活泼神采。而这幅画中这两个特点都没有，侍女所抱的婴儿面目老成，只像是把成人的面目缩小了&he11ip;&he11ip;”

  他略一顾他，他立即垂噤声，公主见了对我道：&1dquo;小白又没说错，你何必阻止他说下去？这画确是后人托名伪作的，连小白都能看出来，可叹李玮还懵懂不知。”

  她叹息摆，又展开另一幅据说是五代著名山水画家李成所绘的《读碑窠石图》，这次沉吟良久，仍未现可疑之处，于是问我：&1dquo;此图置境幽娄，气韵潇洒，势颖脱，画树石先勾后染，清澹明润，饶有韵致，的确是李成法。绢本设色，亦无异常之处。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是伪作呢？”

  我答道：&1dquo;此画仿制者比诸前两位，显然敬业多了，摹本惟妙惟肖，连刻画图记名字，都几可乱真。但也正因为摹者敬业，所以他遵守了制造赝品高手的一项原则：在摹本中故意留下一点破绽，以供识者分辨。这图中的破绽在碑石之上。原作残碑侧面有一行隐约可见的细微字迹&1squo;王晓人物，李成树石’，这是李成的署名，说明画中人物是邀其友人王晓所绘。而如今这幅画中却无这行字，因此臣断定是摹本。”

  &1dquo;那你又如何得知原本上有那行字？”公主追问。

  我告诉她此间缘故：&1dquo;几年前裴承制从民间访求得此画原本，已藏入秘，臣亦曾见过。”

  公主搁下图卷，举目凝思，意极惆怅。须臾，又是一声叹息：&1dquo;李玮坐拥金山，见识却不如你们这些内臣，重金购得六幅书画，竟有一半是伪作。想想后半生必须与他系于一处，顿觉活着也无甚味。”

  我默然，最后这样开导她：&1dquo;但驸马待公主很真诚，人是极好的。”

  她淡淡笑笑，换了个话题：&1dquo;怀吉，看来还须烦劳你外出，去寻些能入眼的书画献给爹爹和孃孃了。”

  我欠身领命，她又露出一丝忧虑之色，道：&1dquo;只是如今所剩时间不多了，你此前又很少在坊间行走，知道应在哪里寻访么？&1dquo;

  我应道：&1dquo;公主无须多虑，臣知道该去何处。”

  雅集

  9.雅集

  次日我带白茂先离开公主宅，直往崔白居处。

  此时崔白已成誉满京师的画家，颇受士大夫赏识，常与文人墨客过从雅集，他的居所也从昔日那狭窄陋巷搬到了相国寺附近的风景佳胜处。

  我按路人的指示找到崔宅，叩门数下后，门嘎地开了，一个十余岁的小孩自内探出来，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1dquo;元瑜，来客是谁？”我听见里面传来崔白的声音。

  于是我朝那孩子自报姓名，请他代为传报。

  那孩子点点头，跑了回去，少顷，崔白亲自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我长揖，口中连声道：&1dquo;许久不见，怀吉别来无恙？”

  寒暄之后，他引我入内，我记挂着购画之事，一壁走，一壁跟崔白简单叙述了缘由，问他可愿选几幅作给我进呈帝后。他听了笑道：&1dquo;我原是为画院所弃之人，岂敢再进呈涂鸦之作以供御赏？不过说来也巧，我正与两位好友在园中饮茶赏画，相与切磋，他们画艺倒都不俗，亦有作在此，你且去看看，若有合适的，便请他们取几幅给你罢。”

  正想再问他这二位友人是谁，却见曲廊一转，他已引我进至后院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