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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之带回来的寡妇本姓龚,因其亡夫姓孙,故众人都唤其孙嫂。孙嫂还带来个不到四岁的儿子,神情扭捏,躲在他娘后面。络之道:“我这里人少,事更少,以后你就住在后面房间,日间打杂的事留心点就行了。”那孙嫂得了这个安身之所自是万分感激,忙道:“知道了,得四姑娘收留,必兢兢业业在此处服侍。”她是安于本分之人,从此真的起早贪黑,将仰桐庐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其间最开心的是琉璃,天天乐得在房里睡觉,络之唤她她也不动,还翻个身问她:“孙嫂子呢?”
子巽已搬来仰桐庐住,他本想让络之搬去他那里,她却再三不肯,他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搬过来。因仰桐庐离前屋较远,离正门更远,他出门很不方便,于是就命人重开了西南的角门。从此出入西角门人又多了起来,子巽又叫人重整理了那里的几间抱夏厅当作书房用,没过几天索性连会客也搬到那里,于是韩府的西门倒成了正门,每天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这几天宫里事多,他又是枢密院的主事,天天忙到黄昏时才到家。曾伯便一路跟进来,回报今日来了谁,谁来等在客室里候见,哪些必要见,哪些可以不见。等他把一切处理停当,月亮已黄澄澄地挂在天上。他先去见了母亲,韩母自有一番话要叮咛,再回仰桐庐的时候络之往往都睡了。
这一日他心情不好,回去时却跑来一小孩撞到他身上,他立刻沉下脸喝道:“哪里跑来的野孩子!”琉璃忙赶上来赔笑:“这是孙嫂子的小子,不懂规矩撞到姑爷了。”又拉着那孩子道:“给二爷道个闹,快!”谁知那孩子只躲在琉璃后面,死也不愿出来。子巽皱着眉进屋了,正面小桌上放着几盘点心并一壶茶,还袅袅地散着热气。西周没人,他便进了里面房间,络之正坐在床上看书,怀里还放着包梅片雪花洋糖,他笑道:“你倒清闲。”
琉璃端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梳洗,他随口问问:“孙嫂子是谁?我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络之一旁道:“上次回家时带回来的,我和你说过的。”他这才记起来,拉了拉领口的扣子对琉璃道:“太紧了,不是叫你弄松吗?”琉璃道:“松了,昨天爷不是说正好吗?”子巽道:“我何时说过?今天勒了我一天。你怎么做事的?!”琉璃嘟了嘴,沉着脸端着脸盆出去了。子巽回头对络之道:“这丫头是要反客为主了吧。”
络之笑了笑,放下书问道:“我把外人接进来,你不高兴了?”子巽坐在床沿正褪着靴子,听她如此说,便道:“怎么这么说?”她低了头道:“他们是从我家来的,我没问过你就带了进来,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子巽坐到床上道:“什么你家的,你和我才是一家。”他拿走她怀里的那包糖笑道:“晚上还吃糖,当心弄坏了牙。”一会又问道:“过两天你爹出殡,你要回去吗?”络之正不知如何对他说这话,听他先说了,就道:“就是后天,我还想回去一次。”他翻着她手里的书道:“那我派人送你。”
络之点点头,若非不得以,她决不会在他面前提白令璩。他此刻脸色疏离,虽是搂着她,手臂却是冷的。她动了动,他才回过神来,微笑道:“怎么了?”她看着他道:“没事,你好象很累,早点睡吧。”他笑道:“是累得很,我都有些厌倦京城了。”他看她嘴角边还有雪花糖,便拿手替她拭:“这些天不知怎么了,看到公文就烦;要是我们还在江南就好了,做一对无名夫妻,无牵无挂,倒落得逍遥自在。”
络之把头枕在他手上,轻轻道:“你这样一个人也会这样想。”子巽就问:“我怎么样的一个人?”她却语塞,他微笑道:“答不出来了?”她的确答不出来,子巽的种种行经她都不愿深思,好似停在最表面就最安全。他却皱眉道:“好象你曾经说过我阴险狡猾之类的。”她道:“哪有――我没有。”接着又瞪了他一眼:“就算有我也没说错。”他点点头:“你的慧眼一向让我钦佩。”
二人躺了许久都未说话,朦胧之间,络之正要睡去,子巽却道:“咱们别再计较以前的事了。”她闭着眼睛说:“是你在计较――一直都是你在计较。”子巽道:“有些事非做不可――再说你爹已经死了。”她睁开眼,略微移开点问他:“怎么死的?”这心底的疑问她一直不敢提,如今却脱口而出。子巽平静地望着她:“病死的――朝廷的公文抄里都写了。”她对上他的目光:“我不信。”子巽并不退缩:“不信也无法――你不是也在计较了?”她叫道:“我怎么能不计较,他是我爹啊。”子巽道:“当初死的也是我爹,只一点和你的不一样,他还是慈父呢。”她看着他道:“如今你心愿达成了,倒叫我别做计较;你没有那样的宽宏大量,我也没有!”子巽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拿什么来和我比!?你有亲眼看见铡刀下面血淋淋的人头吗——那双眼睛还会动,凄惨惨地望着你,叫你夜夜做着噩梦;大批禁军如狼似虎地扑到你家,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芳儿吓得哭不出来,只抱着我的脚打嗝;我爹花了二十年写的札记不知孝敬给了哪位公公,如今都成了一堆废纸;我娘和大嫂的贴身衣物都给翻了出来,挂在军刀上给众人嘲笑――这些你都经历过吗?这些都是你爹的杰作!我真后悔让他那么容易就死了,我没让你们一家陪葬已经很客气了,你还怪我不够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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