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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莲身量尚小,从一堆堆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堆里挤出来,去了路边,又见路边都是些吊唁的棚子,绕开看热闹的人,忽地一凛,只觉自己似乎是被鹰犬盯上一般,扭头望见方才在酒席上看他的王仁此时领着七八个随从,不去跟着队伍送殡,反倒狞笑着向他围过来。
柳湘莲心里一慌,向腰上摸去,偏今日又没带鸳鸯剑来,心觉那王仁来者不善,又见要回送葬的队伍也不能了,于是不管不顾地就向路边的棚子里钻去。
亏得他今日银冠玉带地打扮着,棚子里的人只当他是谁家的小爷,也不敢去撵。
一连窜了几个棚子,眼瞅着那王仁还鹰犬一般地紧盯着他在外盘桓不肯离去,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他?
“你是谁家的公子?”
柳湘莲听人问,回头见如今正奏哀乐的棚子里坐着一个与他年纪仿佛的贵公子,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柳湘莲,因被京营节度使的侄子王仁追赶,是以躲到这里来。”
那贵公子虽不知道柳家是谁家,但料想那王仁父母过世后虽有两个叔父但其叔父并不如何约束他,未必不是王仁看人家小公子生得好,一时存了歹心,于是笑道:“小王寻那王仁说话,你只管从棚子后出去回家吧,日后莫再只身一人四处乱闯。”
柳湘莲听他自称是小王,猜到自己误打误撞进了个王爷家的棚子里,连声道得罪,赶紧向棚子后去,出了棚子,却不立时走,只觉自己该听一听那王仁为何气势汹汹来追他才是,于是立在棚子后,听见那小王爷叫了王仁进来后,那王仁便一说三叹地道:“王爷不知道,原本我家妹子与贾家二爷有一段大好姻缘,谁知那贾家二爷忽地贪恋男色,闹着不肯认下与我家妹子的亲事,更是将家里的丫鬟一概打出去,只留了几个俊俏的小童在房里伺候着。方才那小子,王爷莫看他打扮得尊贵,实际上是贾家二爷买来的破落户,为叫贾家二爷悬崖勒马,才不得不动了捉拿那小子的念头。”
柳湘莲心中起起伏伏难以平静,心道这鬼世道,不论男女,只要家贫,容貌生得好,就是祸事一桩,又见棚子后几个太监过来,不敢再听,匆匆地打听了龙台寺衙门在什么大街上,就赶紧向龙台寺衙门奔去。
到了那衙门里,柳湘莲就自称是林如海的亲家里的子侄,果然门上人见他衣冠楚楚,立时叫人去给林如海传话,又将柳湘莲送去了林如海办差的屋子里。
林如海原当是贾家哪个过来,正思量着如何打了他走,谁知来的是柳湘莲,于是就叫人领着柳湘莲去见鸣翠姨娘,不想柳湘莲执意见他且有话要说,左右才接任,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便领了柳湘莲去后衙里头书房中坐着,笑道:“看你这一身穿着,莫非也去了宁国府?怎忽地就来了?”
柳湘莲如今最感激贾琏,只是那贾琏总叫人难以亲近;其次感激的就是拔刀相助的林如海——虽林如海当初是看在贾家面上搭救,到底救了他一命,于是灌了一杯茶水后,郑重其事地看着林如海,“林老爷可曾遇上了什么祸事?”
林如海一怔,见柳湘莲又站了起来,便又叫他坐下,“何出此言?——莫非在贾家听见了什么?”
柳湘莲为难地移开眼睛,打量着林如海这书房远不如的苏州的雅致,一只手按书案上,又问:“林老爷果然没察觉到什么?譬如,琏二爷一直有意躲着您?”
林如海一愣,细想也是,他升官进京,几次三番见贾琏,那贾琏只是一味地客套,不肯跟他亲近,“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鸣翠已经将王子腾夫人那“两个玉儿”的话说给他听了,他也明白这是王夫人“破釜沉舟”的招数,于是觉得贾家越不堪,越决心远着贾家,因此便也不曾去留心贾琏的态度。
“我虽不知,但琏二爷一定知道。”柳湘莲笃定道。
林如海蹙着眉头,因贾琏又想起贾母,忽地想起那日自己去贾家时,贾母还慈祥地见他,他回去时,贾母却推辞不肯见他;又想起一干同僚见了他,总是提起义忠王府如何如何,眉头便越蹙越紧,思量着必定有什么事生,见天晚了,又叫鸣翠弄了饭菜来,与柳湘莲一同吃了饭,便道:“我打轿子送你回去吧。”
柳湘莲摇了摇头,咬牙将那王仁的话说了,犹豫为难地道:“王家到底是贾家亲家,如今琏二爷去了城外送殡,那王仁若去了贾家门上哄了人来寻我,贾家老太太也未必好拦着不叫见。何必叫老太太为难?”虽全福几个说贾母坏得很,但他只瞧见自己进了贾府后,怜弱惜贫的贾母又是衣裳又是鞋袜的,很是照顾他。
林如海听了再三点头,又叫鸣翠收拾了屋子令柳湘莲住下,打人去荣国府说了一声,满腔心思地重新去衙门里翻看文书,翻来覆去,总找不出一丝破绽,翌日天没亮便起身,披星戴月地去前衙里整治文书,隔几日大朝会上,在朝堂上站了一站,一句话都没说,退朝后望见许之安在前面,有心上前攀谈两句,毕竟如今与他亲近的那些多少与贾家、王家、义忠王府有瓜葛,与他们商议哪里能商议出什么结果来;其他人,若不知道底细,他哪里敢拿这些事问话;况且思来想去,贾琏也定是从许家里知道这事的。向许之安走了两步,一时又拉不下脸。
林家与许家原是姻亲,两代之前,许家的女儿曾嫁入林家,没留下一儿半女就去了,许家的嫁妆退回许家后,许、林两家就断了来往。也因这一层,林家与黎家才是远亲。
林如海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要跟许之安搭上话,就见几个老大人走来,忙停住脚步与他们寒暄。
“今日是林大夫的生辰?林大夫家里可置办了酒席?”
林如海心下诧异他初来乍到,怎就有人知道他的生辰,与人和善地笑道:“有些粗茶淡饭,几位若不嫌弃……”
“自然是不敢嫌弃了。”几人说着,簇拥着林如海向外去,一路上问些江南的风俗名胜。
林如海见几人俱是二三品大员,出了宫,催着下人回龙台寺后衙里叫鸣翠置办两桌酒席,说笑间请几位老大人上了轿子,自己也一头雾水地待要上轿子,又见许之安在前面走着,忙快步追上,躬身道:“许大人可还记得学生?”
许之安捋着胡子笑道:“我做学政那年你中探花,如何不记得?”
“今日是学生生辰,斗胆请许大人过府吃杯薄酒。”林如海恭敬地道。
许之安指了指前头来迎他的黎碧舟、许玉珩,笑道:“家里来了位小朋友,不好爽约。”
林如海再三邀请,见许之安推辞着上轿走了,心内越狐疑起来,再请了几人,见那几人也是不肯来,只得进了轿子,琢磨着有人不请自来,有人再如何邀请也不肯来,这其中怎会没有蹊跷?进了龙台寺,先请几个同僚替他招待,自去了后衙里头换衣裳,换了衣裳,听鸣翠说王子腾、王子胜、史鼎等也备了厚礼来了,王家、史家更是来了女眷,忙问:“贾家可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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