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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吕庆成的故事（第1页）

听到血吸虫几个字，三人的面色都稍稍僵了一下。

陈严念了一诗：“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送瘟神。”雷顺岳轻轻出声。

刘勇飞脖子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吕庆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平静地说：“就是这么一个华佗也奈何不了的小虫，害得我家破人亡。”

刘勇飞问：“你的老婆孩子都得过这个病？”

吕庆成点点头：“我也得过，虽然淳安跟开化离的很近，但我们那里没有血吸虫，我们都没听过这个病。当时移民很紧，要大干快干，通常都是晚上动员，第二天就出了。”

“那时候正是办大食堂的时候，公社也早就给大队做过工作了，所以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是非常欢迎我们的。给我们拿东西搬东西，还给我们送柴火，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也是让我们先吃。”

“移民虽然很苦，我们很不舍得自己的家，但搬都搬了，还能怎么样？还好当地社员欢迎我们，我们就勉强住下了。但很快大食堂就办不下去了，粮食都吃完了。”

“他们的粮食不够吃了，然后就吃我们移民带来的粮食，都是一个大队的，我们也没法子。很快，我们的粮食也吃完了。大家都饿着肚子，矛盾也就出来了。”

“当时我们也是借住在人家家里，住人家家哪有不闹矛盾的。可是生产队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给我们划宅基地，分配给我们的移民的土地也弄不出来。”

“当年移民太赶了，开化虽然离着淳安近，可根本不适合移民，他们那里太穷了，土地太少了，他们自己都不够种的，哪里能分给我们？勉强分给我们的不是冷水田，就是石块陡地，你说我们能没矛盾吗？”

“我们原先是看这里离老家近，才愿意来这里的，谁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问题！但最可怕还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子，我们去过一趟田，走过一道沟，垮过一道埂，就很可能被虫子吸上身。”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怪病啊，一个个壮汉的肚子鼓了起来，跟怀孕的大肚婆一样。你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一个个变得枯瘦，连走路都没了力气。”

“为了治病，我们又花了不少钱。虽说后来有专门治疗队来给我们免费治疗，可不知道是药太猛了，还是这个小虫子太强了，病是治好了，可人却是垮了，身体哪有以前那么好。”

“若是接下来风调雨顺，我们能有充足的粮食，能吃上几顿饱饭，那养一养，身体还是能慢慢养回来。可惜啊，不等我们松一口气，就又迎来了自然灾害频的特别困难的几个年头。”

听到这里，陈严三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吕庆成一定经历过一段特别困苦的时光，但他们没想到居然这么苦。

“我的家里人没能熬过去。”吕庆成平静地叙说着往事：“打架反倒是后面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开化也待不下去了，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家，金窝银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我把铺盖一卷，一路讨饭回到了淳安。我们这些人都是黑人，淳安接纳不了我们了。我们只能躲在山林里面，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山上什么都没有，很快我的日子又过不下去了，大病一场差点死掉，还是被人送到山下村子里去，才勉强给救活了。”

“我就在想，还不如病死掉算了，我也就去陪老婆孩子了，可老天偏偏又让我活了过来，又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吃苦。移民办的人也找了我，告诉我现在有新的移民计划，要往丽水移，丽水是全省人最少的地方，能够接纳我们这些移民，有土地可以分给我们。我没法再继续做野人了，就跟着他们一起移民来到了景宁，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陈严慢慢点头：“这一次移民计划我是知道的，丽水各个县都有接收任务，安排的地方土地也是相对充足的，而且给你们分配了一年的粮票，保证你们一年的生活。相对来说，这次移民还是比较有规划的。”

吕庆成沉默着。

刘勇飞想了一想，问：“那你刚过来的时候一直要闹事，是因为……”

吕庆成道：“老话讲贫贱夫妻百事哀，太多的矛盾都是穷闹的，都是为了争一口吃的，结果打的头破血流。你们这里虽然有土地，可都是荒地和冷水田，还有就是太穷太苦了。”

“我知道我们跟你们一定会闹出很多矛盾，他们那帮人没经验，但我是清楚的。事实上，刚开始我们的矛盾真的很大，哪有一天是消停的？我很怕被你们当地人欺负，所以才会做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我想要让你们怕我，知道我们移民不好惹。”

“但后来你们真的给我们解决了土地问题，分给我们的还是山下的好土地，还把我们移民安置在了山下，是离公社很近，你们自己村子都还有那么多人住在山上呢。而且你们还组织了专门的矛盾调解队伍，这个队伍不是偏向你们本地人的，是真正来调解矛盾的。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对你们改观。”

“在签字的时候，好多移民都不知道要不要签字留下，还有四户人家不满意这里，回去要求再安置了。但我是知道的，他们恐怕很难再有这么好的安排了。所以我是很愿意留下来的，我按了手印，可我又怕被你们欺负，才把印泥弄脸上耍狠吓你们。”

刘勇飞回头看雷顺岳，还真被这小子说中了，吕庆成还真是耍了个假狠。

吕庆成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道：“接下来的日子，本地人和我们移民的矛盾也还继续，但有了矛盾调解队，总归是有个说理的地方。后来，你们还办了学校，让我们移民的孩子有个上学的地方。雷会计还把老师的位置让给了姜和平。”

雷顺岳愣了一下。

吕庆成对他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雷顺岳道：“姜老师比我更合适做这个老师，再说，移民们也不容易。”

“谢谢你，是我以前太……太……”吕庆成心中羞愧难当。

陈严用手按在了吕庆成的肩膀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吕庆成叹了一声，道：“所以连我自己都很纠结，一方面我很怕当地人欺负我们，所以我总要做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移民有事情，都是我来打头阵。可要是真让我们再移走，我又不舍得，因为我知道我再也遇不到像你们这么好的干部了。我不是个好命的人，我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陈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最爱闹事的吕庆成偏偏在那几次关键的时候支持了他的工作。

吕庆成看着三人，他羞愧地说：“对不起。”

陈严温和地说：“没关系。”

刘勇飞和雷顺岳也对其露出了微笑。